晨露打湿窗台上的茉莉时,雪儿正对着个旧相框发呆。相框里是我和晓眉的合影,她穿着军医服,手里捏着个没吃完的馒头,正瞪着我——那是她怀雪儿五个月时,我惹她生气后拍的,照片背面有她写的“青木弘一欠我三顿红烧肉”。
“爸,”她指尖划过相框边缘,声音软得像棉花,“你当年到底说了什么重话,把妈妈气到不吃饭?”
我从橱柜里翻出个青花瓷碗,碗沿缺了个小口,是晓眉赌气时摔的,后来被我偷偷粘好了。“那天训练新兵,有个小子总顺拐,我气头上吼了两句,回来就把火撒到你妈妈身上了。”
雪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对面,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像只等着听故事的小猫:“那我开始问啦?第一个,爸爸,你当时是因为什么事不小心惹妈妈生气了呀?是不是训练太累,说话语气重了点?”
是,把训练场的火撒到了她身上。那天新兵连考核,有个兵手榴弹扔偏了,差点炸到自己人,我在靶场吼了半个钟头,嗓子都哑了。回到家,你妈妈端来刚炖好的鸡汤,问我“今天训练顺不顺利”,我没好气地说“别烦我”,她手里的汤勺“当啷”掉在地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后来才知道,她炖这锅汤炖了三个钟头,手被烫了好几个水泡——原来男人的坏脾气,最容易伤到最亲近的人,那些在外面受的气,不该撒在等你回家的人身上。
“是,”我摩挲着碗沿的缺口,“爸那时候太混了,把她的关心当成了累赘。”
“第二个,知道妈妈赌气不吃饭时,你是不是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训练的心思都没了?”
是,比听到敌军突袭还慌。第二天一早去训练场,王副官偷偷跟我说“乔军医昨晚没吃饭”,我手里的枪“啪”地掉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她饿着肚子躺在床上的样子。新兵喊“报告”,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干脆把训练交给副团长,自己揣着两个肉包就往家跑——原来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时,她的一顿饭,比任何军事任务都重要。
“是,”我喉结动了动,“一想到她可能在偷偷掉眼泪,我这心就跟被揪着似的。”
雪儿往我身边挪了挪,膝盖碰到我的膝盖:“第三个,你是怎么知道妈妈没吃饭的?是战友告诉你的,还是自己回家看到饭桌没动才发现的?”
是王副官说的,可我回家看到冷掉的鸡汤,心更沉了。那天晚上我气冲冲地睡在书房,早上起来看到饭桌还摆着昨晚的碗筷,鸡汤结了层油膜,她绣了一半的宝宝肚兜放在桌边,针还插在上面。我捏着那个没绣完的小老虎,突然想起她昨天说“想给宝宝绣个威风点的虎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原来一个人的委屈,都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细节里,冷掉的饭菜,没绣完的针线,比任何指责都让人难受。
“是战友说的,”我声音低了些,“但回家看到那桌冷饭,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第四个,你第一时间就去跟妈妈道歉了吗?道歉的时候声音是不是特别温柔,怕她更生气?”
是,把嗓门调成了。我敲她房门时,声音抖得像新兵报告,说“晓眉,我错了”。她没应声,我就在门外站着,从“不该吼你”说到“鸡汤炖得真香”,从“新兵太笨气着我了”说到“我不该迁怒你”,说到后来自己都想哭了。她终于开门时,我赶紧凑过去,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原来再硬的汉子,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都得学会低头,温柔不是懦弱,是心疼。
“是,”我笑了笑,眼里发潮,“那时候才知道,跟她服软,一点都不丢人。”
“第五个,妈妈一开始是不是不理你,背对着你,连话都不愿意跟你说?”
是,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坐在床边想碰她,她往里面挪了挪;我说“我给你热鸡汤”,她没吭声;我从背后抱她,她就把我的手掰开。后来我看到她枕头边的手帕湿了一大片,才知道她不是赌气,是真的伤心了——原来女人的沉默,有时候比争吵更让人心疼,那是攒了太多委屈,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我指尖划过青花瓷碗,“她越不说话,我越怕,怕她再也不理我了。”
雪儿忽然从背后拿出个布偶,布偶背对着另一个布偶,旁边摆着个迷你青花瓷碗。“爸,这个给你。”她把布偶塞进我怀里,“妈妈背对着你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在想‘这个笨蛋什么时候才能懂我’?”
布偶的头发是用晓眉的旧毛线做的,扎得有点歪。我望着雪儿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晓眉当年的温柔,眼泪没忍住,掉在布偶的蓝布衫上。
“是,”我把她搂进怀里,“她总是这样,再生气,心里想的还是我这个笨蛋。”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客厅,雪儿正翻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我当年给晓眉写的道歉纸条,字迹歪歪扭扭。“爸,你还会拉着妈妈的手撒娇啊?”她举起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晓眉,拉手手,不生气好不好”。
我给她泡了杯酸梅汤,是晓眉当年赌气时爱喝的:“你妈妈吃软不吃硬,不来点绝招不行。”
“第一个,你道歉的时候,有没有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摇晃着撒娇,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是,把将军的面子揣进裤兜。我拉着她的手晃啊晃,说“晓眉最好了”,说“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说“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吃饭”。她的手软软的,带着草药的香味,我越晃心里越酸,想起她给我包扎伤口时也是这双手,温柔得能化掉冰山。她终于“噗嗤”笑出声时,我赶紧把她的手贴在脸上——原来男人的撒娇,不是幼稚,是想让她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是,”我捏了捏她的手心,“那时候觉得,只要她能消气,让我学狗叫都行。”
雪儿的耳朵红了,像当年晓眉喝了红酒的样子:“第二个,你有没有跟妈妈说‘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饿坏了自己和宝宝怎么办’?”
是,把宝宝搬出来当救兵。我说“你饿坏了,宝宝也会饿的”,说“宝宝要是知道爸爸欺负妈妈,肯定会踢你告状的”,说“我已经把鸡汤热好了,你喝一口,就一口”。她摸着肚子不说话,我就把头凑过去听,说“你看,宝宝都在说‘妈妈快吃饭’”。她被我逗笑时,眼里还闪着泪光——原来两个人的软肋,有时候也是彼此的铠甲,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我们之间最软的牵挂。
“是,”我声音软了些,“一想到宝宝可能在肚子里抗议,我就更急了。”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饼干盒蹭过我的手背:“第三个,妈妈赌气的时候,是不是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你进去?”
是,把门锁得比军营仓库还紧。我敲了半天门,她说“别进来”,我就在门外守着,给她讲今天新兵训练的糗事,说有个小子正步走顺拐,胳膊甩得像拨浪鼓。讲着讲着,里面没动静了,我以为她睡着了,正想推门,门突然开了,她红着眼睛说“那小子后来改过来了吗”——原来女人的赌气,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耐心哄她,那扇紧闭的门,其实在等你坚持叩响。
“是,”我笑了,“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在数我敲了多少下门。”
雪儿指着饼干盒里的一张画,是我画的丑老虎:“第四个,你为了哄妈妈开心,有没有给她讲你训练时发生的趣事,哪怕是自己出糗的事?”
是,把自己的糗事当成笑话讲。我说上次打靶,子弹擦着靶心飞了,被老司令骂“青木弘一你是不是手抖”;说有次演习摔进泥坑,爬起来时门牙磕掉一小块。她一开始不吭声,听到我摔进泥坑,突然转过身说“让我看看你的牙”,手指碰我门牙时,眼里的心疼藏不住——原来男人的示弱,不是真的窝囊,是想让她知道“我也有不威风的时候,也需要你疼”。
“是,”我指着自己的门牙,“你看,这缺的一小块,就是那时候磕的,你妈妈总说‘这是你欠我的’。”
她合上饼干盒,轻声问:“第五个,你有没有承诺以后再也不惹她生气了,凡事都听她的话?”
是,把“听她的话”当成军令状。我举着右手说“我青木弘一发誓,以后凡事都听乔晓眉的,她让我向东我不向西,她让我打狗我不骂鸡”,她笑着说“谁让你打狗了”,却把我的手按下来,说“以后别乱发誓,好好的就行”。后来我把这句话写在床头,每天睡前念一遍,像在给她汇报思想——原来爱一个人,是心甘情愿把主权交出去,她的话,比任何命令都管用。
“是,”我望着床头的方向,“那时候就想,这辈子听她的,准没错。”
雪儿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个小老虎布偶,老虎的门牙缺了一小块,是她照着我画的丑老虎缝的。“爸,你看。”她把布偶塞进我手里,“妈妈听你讲糗事时,是不是心里偷偷想‘这个大笨蛋,总算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