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营房的窗台,在那只褪色的拨浪鼓上投下细碎的光,鼓面上的红漆已经斑驳,是雪儿一岁时总攥在手里的那只。她正坐在我对面的木椅上,手里捧着件小小的碎花肚兜,针脚歪歪扭扭,是当年我笨手笨脚给她缝的。她忽然抬眼,肚兜在膝头轻轻晃了晃:“爸,今天想问你那些藏在依赖里的暖心事,关于我躲在你怀里的胆小,和你把我当小棉袄的骄傲。”
我的指腹在拨浪鼓的木柄上蹭了蹭,带着木头的温润。从衣柜最底层翻出双小小的棉袜,袜口绣着只小兔子,是晓眉生前准备的,雪儿学站时总穿这双。“嗯,”我把棉袜放在她手边,“你问吧,那些关于护着与抱着的日子,爸都记在这些旧物件的温度里。”
“第一个,”她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马鬃,“当时有没有叔叔想跟我玩举高高,我吓得躲你怀里,你是不是立刻护着我?”
是,比挡箭还快。骑兵营的王副官举着你喜欢的糖人,笑着说“叔叔举高高好不好”,刚伸手要接你,你“哇”地就哭了,小脑袋使劲往我怀里钻,小手死死扒着我的肩膀。我赶紧把你往怀里按了按,瞪着王副官说“我女儿怕高,别吓她”,他举着糖人愣在那儿,我却抱着你转身就走——原来父母的“护”,从来都带着点不讲理的霸道,只要你怕,爸就敢跟全世界作对。
“是,”我望着她眼里的光,那里面有晓眉当年的娇憨,“看你吓得发抖,爸的心都揪紧了,别说举高高,就是有人大声说话吓到你,爸都不依。”
雪儿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点在棉袜的兔耳朵上:“第二个,我睡觉时要你抱着,你是不是连打盹都不敢深睡,怕我掉下去?”
是,眼皮打架了都强撑着。你趴在我怀里,小身子蜷成一团,像只温顺的小猫,呼吸吹在我脖子上,痒痒的。夜里处理完军务,我靠在椅背上打盹,总用胳膊把你圈得牢牢的,稍微动一下就惊醒,摸你的小脑袋还在不在怀里。有次实在太困,头歪了一下,你哼唧了两声,我立马坐直了,再不敢合眼——原来父母的“不敢睡”,是心甘情愿的熬,只要你安稳,再累都能撑。
“是,”我声音沉了些,“怕你掉下去,哪怕自己熬成熊猫眼,也得把你护得稳稳的。”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木椅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第三个,你每天抱着我,是不是觉得再累也值得,因为我只黏着你一个人?”
是,累得胳膊像断了也甜。每天天不亮就抱着你巡营,处理军务时把你架在臂弯里,晚上还要哄你睡觉,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贴满了膏药。可只要你伸出小手摸我的脸,咿咿呀呀地喊“爸”,所有的累都烟消云散了。副官说“将军,雇个奶妈吧”,我却摇头,这世上哪有比被你黏着更值的事——原来父母的“值得”,从不是权衡利弊,是你眼里只有我的那份独宠,就抵得过所有辛苦。
“是,”我笑了,眼角发涩,“你黏着我,就像给爸的辛苦盖了个章,再累都觉得甜,甜到心坎里。”
雪儿拿起那件碎花肚兜,对着晨光晃了晃,布料上的奶渍已经淡成浅黄:“第四个,有次我不小心尿在你身上,你是不是没生气,还笑着说‘我女儿真调皮’?”
是,笑得比中了奖还欢。那天抱着你看沙盘,你突然哼唧了两声,我还没反应过来,衣襟就湿了一片,带着淡淡的奶味。副官在旁边憋笑,我却拍着你的小屁股说“我们雪丫头真调皮,尿爸爸一身”,你咯咯地笑,小手还拍着我湿了的衣襟。后来我总故意不穿新衣服,就穿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衬,盼着你再“调皮”一次——原来父母的“不生气”,是把你的调皮当成宝贝,连尿湿的衣襟都觉得是福气。
“是,”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尿的不是尿,是给爸的小惊喜,爸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沉默了会儿,把肚兜叠好放在膝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别人问你‘将军怎么总抱孩子’,你是不是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小棉袄’?”
是,说得比喊口令还响亮。伙房老李见我天天抱着你,端着粥碗问“将军,你这怀里揣的是宝贝啊”,我扬着下巴说“那是,这是我的小棉袄,贴身又暖心”。你像是听懂了,在我怀里拍着小手笑,老李笑得直不起腰,说“将军这骄傲样,比打了胜仗还神气”——原来父母的“骄傲”,从不是孩子多厉害,是她能钻进你怀里,做你一个人的小棉袄。
“是,”我望着远处的操场,“你就是爸的小棉袄,别人抢不走,冷了能暖身,累了能暖心。”
雪儿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偶,小布偶钻进大布偶怀里,大布偶拍着它的背,旁边画着个大大的太阳。“爸,这个给你。”她把布偶放在我手里,“我照着你说的样子缝的。爸,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躲在你怀里的样子,比任何军功章都让你稀罕?”
布偶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像当年你趴在我胸口的温度。我望着雪儿眼里的期待,眼泪没忍住,掉在布偶的太阳上。这丫头,总能把最贴心的懂得,藏在笨拙的针脚里。
“是,”我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你躲在我怀里的样子,是爸这辈子最稀罕的宝贝,比所有军功章加起来都金贵。”
午后的阳光晒得营房暖洋洋的,雪儿正翻着本旧相册,某一页贴着张她一岁时的照片:我穿着军衬,衣襟湿了一大片,你趴在我怀里笑,嘴角还挂着奶渍。她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张纸条,是当年副官的执勤记录,背面写着“将军今日被小元帅尿了三次,还笑得像个傻子”。“爸,再问你几个关于心跳与小将军的事。”
“嗯。”我给她倒了杯蜂蜜水,杯壁上的水珠像当年你笑出的眼泪。
“第一个,我只喝你冲的奶,是不是因为你冲奶的时候,会对着奶瓶说话呀?”
是,对着奶瓶说“给我的雪丫头冲奶喽,温度刚刚好”。冲奶时总对着奶瓶碎碎念,说“今天的奶粉特别甜,我们雪丫头肯定爱喝”,说“慢点喝,别呛着”。你大概是听惯了我的声音,别人冲的奶再香,没有这些话,你就不喝。后来我才知道,你喝的不是奶,是爸藏在话里的暖——原来孩子的挑剔,藏着最细的心思,知道谁的声音里有她要的安稳。
“是,”我点头,“爸对着奶瓶说的话,都是给你的,别人学不来,你也忘不了。”
雪儿的耳朵红了:“第二个,你抱着我处理文件时,我用小手抓你的笔,你是不是任由我抓,还跟我笑?”
是,笔被你抓得歪歪扭扭也高兴。批阅公文时,你伸出小胖手抓住笔杆,使劲往自己怀里拽,墨水蹭得你满手都是,像只小煤球。我就松了手,看着你跟笔“打架”,你赢了就咯咯笑,输了就哼唧,我赶紧把笔递回去,让你再“赢”一次。副官说“将军,文件都被弄脏了”,我却指着你满手的墨说“你看,我女儿会抓笔了”——原来父母的“纵容”,是把你的调皮当成成长,哪怕弄脏了文件,也觉得是天大的喜事。
“是,”我声音低了些,“看你抓笔的样子,就像看见你以后挥斥方遒的模样,爸怎么舍得拦着。”
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膝盖轻轻碰了碰我的军靴:“第三个,我哭的时候,你是不是把我贴在胸口,让我听你的心跳声?”
是,把你贴得紧紧的,让你听“咚咚”的心跳。你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我就解开军衬的扣子,把你贴在胸口,说“雪丫头听,爸的心跳在跟你说‘不怕’”。你的耳朵贴着我的心口,听着听着,哭声就小了,小手还抓着我的衣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后来你一哭,我就把你贴在胸口,这比任何哄劝都管用——原来父母的心跳,是给孩子最安稳的鼓点,听着这声音,就知道“爸在”。
“是,”我望着远处的马厩,“爸的心跳是给你的定心丸,只要你听着,天塌下来都有爸顶着。”
雪儿的指尖划过那张执勤记录上的“三次”:“第四个,当时有没有将领想给我梳小辫子,我不愿意,你是不是说‘等我女儿愿意了再说’?”
有,医官的女儿拿了红头绳来,想给你梳两个小揪揪,刚碰到你的头发,你就哭着摇头,小手乱挥。我赶紧把你抱过来,对她说“我女儿怕生,等她长大了,愿意了再让你梳”。后来那丫头天天来送红头绳,说“等小元帅愿意了,我天天给她梳”,你却总躲在我怀里,像只护着自己羽毛的小鸟——原来孩子的“不愿意”,是父母的底线,谁都不能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有,”我声音有些沙哑,“我女儿的头发,得等她愿意了才梳,谁都不能强迫你,爸护着你。”
她吸了吸鼻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你抱着我走在军营里,士兵叔叔们是不是都笑着跟我打招呼,说我是‘小将军’?”
是,比喊我“将军”还响亮。士兵们操练完,见我抱着你,都笑着敬礼,喊“小将军好”,你听不懂,却伸出小手跟他们挥,他们就笑得更欢了。有个新兵刚入伍,见你在我怀里挥小手,说“这小将军比将军还威风”,我拍着你的背说“那是,我女儿以后肯定比我厉害”——原来孩子的“威风”,是父母给的底气,哪怕你还不懂事,爸也想让全世界对你恭敬。
“是,”我把她搂得更紧,“他们喊你‘小将军’,是因为你是爸的女儿,是这军营里最金贵的宝贝。”
雪儿忽然从背后拿出个小锦盒,里面装着块小小的墨块,边角被磨得圆润,是当年你抓着笔蹭下来的。“爸,你看。”她把墨块放在我手心,“我当时抓笔,是不是也想帮你处理公务,只是还不会?”
墨块的边缘带着淡淡的香,像当年你满手墨汁的味道。我望着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柄磨出来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这丫头,连当年的懵懂,都藏着想分担的心意。
“是,”我摩挲着墨块,“爸知道,我女儿从小就想跟爸并肩,现在做到了,比爸厉害多了。”
夜幕像块深蓝色的丝绒,罩住了军营的灯火。我和雪儿躺在营房的床上,窗外传来“踏雪”的低嘶,像极了当年你在怀里哼唧的声音。她忽然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像蒙了层银霜:“爸,最后十个问题,关于回应与怀念的事。”
“嗯。”我替她掖了掖薄毯,毯角绣着颗星星,是你六岁时绣的,说“像爸爸的眼睛”。
“第一个,我醒了就跟你咿咿呀呀说话,你是不是就算听不懂,也会认真跟我回应?”
是,听得比战报还认真。你醒了就对着我“啊”“呀”地喊,小手还指着窗外的树,像是在说“爸,你看”。我就顺着你的手指看过去,说“是树呀,上面有小鸟”,你又“啊”了一声,像是在应我。我们就这么“聊”半天,旁人觉得傻,我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对话——原来父母的“回应”,从来不是听懂多少,是让你知道,你的每句话,爸都接得住。
“是,”我握紧她的手,“就算听不懂,爸也知道你在跟我说心里话,怎么会不认真听。”
“第二个,有次你抱我抱得太久,胳膊麻了,是不是换了只手,还是没把我放下?”
是,换胳膊时像拆炸弹。抱你抱到后半夜,左臂麻得没知觉,想换只手,又怕吵醒你,就慢慢把你往右臂挪,动作轻得像偷东西。你哼唧了两声,我赶紧停住,等你睡沉了才换过来,右臂刚接住你,左臂就疼得钻心,可看着你安稳的睡颜,觉得值——原来父母的“不放下”,是再麻再疼都舍不得,你的安稳,比胳膊重要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