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军港的水塔,在码头的木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晓眉时,她白大褂上反射的阳光。雪儿正坐在我对面的木箱上,手里捧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鹅卵石,石面上刻着个小小的“眉”字——那是我当年在海边捡的,晓眉总说“摸起来像块暖玉”。她忽然抬眼,石面的反光映在眸子里:“爸,今天想问你和妈妈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安静里藏着的甜。”
我的指腹在鹅卵石的刻痕上摩挲,那上面还留着晓眉掌心的温度。从舱室的铁盒里取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风干的桂花糕,油纸包上写着“留与青木”——那是她怀你时馋嘴买的,说“等你出生,咱们分着吃”,结果没等到。“嗯,”我把布包推到她面前,“你问吧,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心意,爸都记得。”
“第一个,”她声音轻得像晨雾漫过帆绳,“你们私下相处时,有没有过那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很安静但很美好的时刻?”
有。在海岛的渔家乐屋檐下,暴雨拍打着茅草顶,我们坐在门槛上,她靠在我肩膀上看雨帘,我数着她发辫上的红绳结。谁都没说话,只听见雨声和她轻轻的呼吸,像海浪拍着礁石。她说“这样真好”,我说“嗯”,一个字就够了,多了反倒破了这宁静。后来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那天的沉默,比任何情话都让人踏实。
“有,”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晓眉的影子,“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却比千言万语都动人。有些情意,不用说话,就长在心里了。”
雪儿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鹅卵石:“第二个,妈妈有没有在私下里给你取过什么特别的昵称?”
叫我“木头”。说我板着脸时像块礁石,不懂风情;说我给她送花却不知道去掉花刺,笨得像根木头。可她总在没人时这么叫,声音软得像棉花,比如给我换药时说“木头,忍着点”,给我缝衣服时说“木头,坐直了”。后来我故意问“那你还喜欢木头吗”,她红着脸说“就喜欢这块笨木头”——原来昵称里,藏着她的私心。
“有,”我声音沉了些,“叫我‘木头’,却把我这块木头捂得暖暖的。”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肩膀抵着我的胳膊肘:“第三个,你有没有在私下里带妈妈去看过军舰的夜景?她当时是不是很开心?”
带她登过旗舰看夜景。月光洒在甲板上,像铺了层银霜,信号灯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她说“军舰的晚上比江湖客栈亮堂”,伸手去够桅杆上的信号灯,差点摔了,我一把扶住她,她的脸贴在我胸口,烫得像团火。后来她总说“那晚的星星,比华山的还多”,其实我知道,她开心的不是星星,是身边的人。
“带过,”我笑了,眼角发涩,“她开心得像个孩子,眼睛亮得比信号灯还厉害。”
雪儿把鹅卵石放在掌心转了转:“第四个,现在想起来,你觉得你们之间哪一次私下接触,最让你确定‘就是她了’?”
是我发高热的那晚。她守在床边,用酒精给我擦手心降温,整夜没合眼。天亮时我烧退了,看见她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乱得像鸟窝,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毛巾。那一刻突然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她能在手术台上端庄,也能在我身边狼狈;能为众生执刀,也能为我放下铠甲。我悄悄给她盖了件军大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就是她了。
“是她守着我退烧的那晚,”我捏了捏她的脸颊,“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就知道,我再也放不下了。”
雪儿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偶,是个穿着海军制服的木头人,脖子上系着红绳:“爸,这个给你。”她把布偶放在我手里,“我照着妈妈说的‘木头’缝的。爸,妈妈叫你‘木头’的时候,心里肯定甜滋滋的吧?”
布偶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像晓眉当年给我焐的手炉。我望着雪儿眼里的认真,眼泪没忍住,掉在布偶的红绳上。这丫头,总能把最细碎的温柔,变成能触摸的模样。
“甜,”我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甜得让我想当一辈子她的木头。”
午后的阳光晒得军港暖洋洋的,雪儿正趴在弹药箱上翻晓眉的旧书信,信封上贴着小小的船票图案——那是她当年学着画的,说“信里装着去你心里的船票”。她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张参谋又送桂花糕了”,字迹带着点小赌气。“爸,再问你几个问题,关于那些追妈妈的人。”
“嗯。”我给她倒了杯酸梅汤,杯壁上的水珠像晓眉当年吃醋时噘起的嘴。
“第一个,爸爸,当时追妈妈的人那么多,你有没有偷偷吃醋或者着急过呀?”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参谋总给她送江南点心,说“乔军医辛苦了”;通信兵小王天天给她读家信,说“乔军医的声音好听”。有次看到她接过张参谋的桂花糕,还笑了笑,我一整天都没心思看海图,晚上找她时,语气硬邦邦的,她说“怎么,木头吃醋了?”我嘴硬说“没有”,耳朵却红得发烫——原来再硬的军人,也会为这点事心慌。
“有,”我点头,“急得想把那些送东西的人都派去守灯塔。现在想来,那点醋意,酸里带着甜。”
雪儿的耳朵红了:“第二个,妈妈第一次见你就把你装在心里了,你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偷偷乐了很久?”
知道的时候,我正在给战舰刷漆,手里的刷子“啪”地掉在甲板上。张将军说“傻小子,晓眉第一次见你就跟我说‘这提督看着冷,眼睛倒挺亮’”,我愣了半天,突然笑出声,吓得旁边的新兵以为我中了邪。那天刷漆时,把船舷刷得歪歪扭扭,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把我当外人。
“乐了好几天,”我声音低了些,“走路都想飘,觉得全舰队的炮都没我神气。”
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膝盖顶着我的军靴:“第三个,面对其他情敌,你是用什么办法让妈妈确定你才是她要找的人呢?”
没什么办法,就凭着一颗真心。她值夜班,我就绕远路去查岗,只在药房外站一会儿,让她知道我在;她抢救伤员累了,我就默默给她倒杯热水,递块干净的帕子;她讲江湖故事,我就认真听,哪怕听过八遍也装作第一次听。她说“木头,你怎么总跟着我”,我说“怕你累着”——爱不是争,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用的笨办法,”我望着远处的信号塔,“就是让她知道,我永远在她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
雪儿的指尖划过那张赌气的纸条:“第四个,妈妈心里一直想着怎么‘拐走’你,她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特别可爱的小动作呀?”
故意找借口接近我。说“你的绷带该换了”,其实昨天才换过;说“炊事班的汤太淡,我给你加了点盐”,其实就多放了半勺;有次假装问我“战舰怎么划分舱位”,却在我画图时,偷偷用手指戳我的手背。被我发现了,就红着脸说“蚊子”,那慌乱的样子,比江湖上最厉害的暗器还让我心动。
“有,”我声音有些沙哑,“可爱得让我想把她‘拐’回自己帐里,再也不让别人看见。”
她吸了吸鼻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有没有情敌跟你‘暗中较劲’过?你是怎么轻松化解,还不让妈妈为难的?”
张参谋跟我比打靶,说“谁赢了请乔军医吃饭”,我故意输了一环,说“张参谋枪法好,该你请”;小王跟我比背电报密码,说“谁背得快,乔军医给谁缝护膝”,我故意记错两个字,说“还是小王记性好”。晓眉后来问我“怎么总输”,我说“赢了他们,输了你的心,不值”——爱不是争输赢,是让她安心。
“有,”我把她搂得更紧,“比起让你妈妈为难,输几次又算什么。”
雪儿忽然从背后拿出个小罐子,里面装着几块桂花糕:“爸,尝尝。”她用叉子叉了一块递到我嘴边,“我学做的,比张参谋送的好吃吗?”
桂花糕的甜香漫过舌尖,像当年晓眉偷偷塞给我的那块。我望着她被糖霜沾白的指尖,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这丫头,连吃醋的样子都学她妈妈,让人心头发烫。
“好吃,”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比谁送的都好吃,因为是我的雪儿做的。”
夜幕像块深蓝色的丝绒,罩住了军港的灯火。我和雪儿躺在甲板的吊床上,海浪拍打着船舷,像晓眉当年哼的摇篮曲。她忽然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像蒙了层银霜:“爸,最后五个问题,关于你和妈妈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