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驯鹰与夺铃(1 / 2)

北狄的夜风,像裹着冰碴子的刀子,刮过岩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冷焰蜷缩在岩石凹陷的最深处,阿芜尽可能地将所有能找到的干草和那件半干的披风盖在她身上,自己则紧紧依偎着她,试图用单薄的身体为她挡住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

石虎在外围和衣而卧,猎刀就放在手边,耳朵时刻捕捉着山林里的任何异动。

冷焰并没有睡着。肩头和脚踝的伤痛,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灼痛,以及脑海中不断翻腾的计划,让她无法安眠。吐出的那口淤血似乎带走了些许沉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虚弱感。她知道自己是在透支,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巴图和灰雁族,是她眼下唯一能看到的,可能抓住的浮木。

「殿下,您喝点热水。」阿芜将一直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用皮囊装着的水凑到冷焰唇边,水还带着一丝余温。

冷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阿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苍白中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殿下,您必须睡一会儿,不然身体撑不住的。」

「等石虎回来……」冷焰闭了闭眼,强打精神。她让石虎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再去灰雁族营地边缘探查一次,重点是确认营地巡逻守卫换岗的规律,以及……寻找一个合适的“舞台”。

时间在寒冷和疼痛中被无限拉长。终于,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笼罩山林时,石虎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殿下,」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摸清楚了。灰雁族的守卫后半夜很松懈,换岗时有一盏茶的空隙。而且,我在他们营地东南角,靠近牲口圈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一座废弃的驯鹰台!」

「驯鹰台?」冷焰眼神微动。

「是,看起来废弃有些年头了,木头都有些腐朽,但位置很高,站在上面,大半个营地都能看清。最重要的是,那里远离核心居住区,平时很少有人去。」石虎补充道,「我还听到早起挤奶的妇人闲聊,说巴图族长最近正因为一只新得的、难以驯服的雪山矛隼而心烦,那畜生伤了好几个驯鹰好手,绝食明志,眼看就要不行了。」

冷焰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机会,来了。

「雪山矛隼……北狄天空的王者,骄傲,不屈。」她轻声自语,随即看向石虎和阿芜,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我们的‘投名状’,就是这只矛隼。」

阿芜瞪大了眼睛:「殿下,您要驯鹰?可您从未……」

「我不需要真的懂得如何驯鹰,」冷焰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需要让他们‘相信’,我能驯鹰。石虎,我需要你在天亮后,想办法引开驯养那只矛隼的鹰奴的注意,哪怕只有片刻,让我能接近那只鹰。」

石虎虽然不解,但出于绝对的忠诚,立刻点头:「明白!」

「阿芜,」冷焰又看向阿芜,「我记得你的药囊里,还有一小块野蜂蜜和几株宁神草?」

阿芜连忙点头:「有的!殿下您之前发热,我用了一点宁神草煮水,还剩下些。蜂蜜也还剩一小块。」

「很好。」冷焰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痒意,「把宁神草捣碎,混合蜂蜜,给我。」

「殿下,您这是要……」阿芜一边依言操作,一边忍不住问。

「给那只骄傲的鸟儿,一点‘甜头’,和一点‘安静’。」冷焰没有过多解释,接过阿芜递来的、混合着绿色草屑的黏稠蜂蜜,用一小片干净的布仔细包好,揣入怀中。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山林中的鸟鸣开始此起彼伏。冷焰让阿芜和石虎帮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尽管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但她努力挺直了背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走吧,去会一会那位巴图族长,还有……那只不肯低头的雪山矛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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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雁族的营地坐落在背风的山坳里,几百顶灰白色的毡房如同蘑菇般散落,清晨的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牲畜粪便和奶制品的气息。营地的守卫果然如石虎所说,显得有些散漫,抱着长矛靠在栅栏上打盹。

三人借着地形和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东南角的废弃驯鹰台。那是一座用粗木搭建的高台,约莫两人高,确实已经十分破旧。而在距离驯鹰台不远的一顶单独的小毡房外,立着一个高大的鹰架,上面站着一只鸟儿。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鸟儿的不凡。它体型修长,羽毛以白色为底,点缀着灰黑色的斑纹,喙和爪如同铁钩,即便被皮绳拴在架上,依旧昂着头,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与不屈。正是北狄传说中的天空霸主——雪山矛隼。

此刻,一个穿着油腻皮袍、脸上带着抓痕的鹰奴,正愁眉苦脸地试图将一块鲜肉递到矛隼嘴边,那矛隼却猛地一甩头,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啼鸣,翅膀虽然被束缚,却依旧扇动起一阵劲风,吓得鹰奴连连后退。

「废物!连只扁毛畜生都对付不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穿着狼皮坎肩,身材魁梧,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在一群族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腰间佩戴着镶嵌绿松石的弯刀,眼神精明而带着几分烦躁,正是灰雁族的族长巴图。

「族长,不是小的不用心,是这畜生实在太烈性了,这都三天了,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鹰奴哭丧着脸汇报。

巴图看着那只矛隼,眼神复杂。既有对这只极品猎鹰的渴望,又有对其宁死不屈的恼怒,更深处,或许还隐藏着一丝对自己无法驯服它的无力感。在崇尚武力和勇猛的北狄,无法驯服强大的猎鹰,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能力的缺失。

「再想办法!要是它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巴图烦躁地挥挥手。

就在这时,冷焰动了。

她没有理会巴图和他的族人,而是径直朝着那只矛隼走去。她的脚步因为脚踝的伤而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定。清晨的风吹起她散乱的黑发,露出苍白却线条坚毅的侧脸。

「站住!什么人?」巴图的护卫立刻警觉,抽出弯刀,拦住了去路。突然出现的三个陌生人,而且如此狼狈,让他们瞬间紧张起来。

石虎和阿芜立刻护在冷焰身前,眼神警惕。

冷焰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弯刀,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鹰架上的那只矛隼身上。她轻轻推开石虎和阿芜,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说道:「让开,你们吓到它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一愣。

巴图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伤痕累累却气度不凡的女人。她说的是一口流利而标准的北狄王庭官话,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贵族式的腔调。

「你是什么人?怎么闯入我灰雁族营地的?」巴图沉声问道,手按在了刀柄上。

冷焰终于将目光从矛隼身上移开,看向巴图。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我是能救这只鹰的人。」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更显笃定,「也是能救你灰雁族的人。」

「狂妄!」巴图身边一个心腹勇士喝道,「哪里来的疯女人,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族长,把他们抓起来!」

巴图却没有立刻下令,他只是死死盯着冷焰,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救我灰雁族?就凭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冷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看向那只因为陌生人靠近而更加焦躁、不断发出威胁性啼鸣的矛隼。她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掌心向上,慢慢向矛隼靠近。

「殿下小心!」阿芜紧张地低呼。

那矛隼警惕地盯着她的手,铁钩般的喙微微张开,发出嘶嘶的声音,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周围的灰雁族人也屏住了呼吸,他们都见识过这只畜生的厉害,好几个经验丰富的鹰奴都被它抓伤了。

冷焰的手在距离矛隼喙部半尺远的地方停住了。她没有像其他鹰奴那样试图去强行抚摸或者喂食,只是静静地摊开手掌,一动不动。她的眼神与那只桀骜的矛隼对视,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理解和怜悯的平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矛隼躁动的扑腾渐渐平息了一些,它歪着头,锐利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人类,似乎有些困惑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复杂气息。

就在这时,冷焰用极低的声音,对着矛隼,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了几句。她的声音含混不清,似乎夹杂着一些古怪的音节,又像是某种古老的调子。

没有人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包括近在咫尺的石虎和阿芜。但奇迹般地,那只原本充满敌意的矛隼,竟然慢慢合上了张开的喙,眼中的凶光也收敛了些许,只是依旧警惕地看着她。

冷焰这才缓缓收回手,从怀中取出那个用布包着的、混合了宁神草和蜂蜜的小团。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在掌心,再次缓缓递了过去。

这一次,矛隼没有立刻攻击。它低下头,用喙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团散发着奇异甜香和草药气息的东西,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它竟然轻轻啄食起来!

虽然动作依旧带着高傲,但它确实吃了!

这一幕,让所有围观的灰雁族人都惊呆了,包括族长巴图。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看着她只用了几句话(他们没听清)和一小块莫名其妙的东西,就让他们束手无策、宁死不屈的雪山矛隼低下了高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