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盲妪诡窟(1 / 2)

「笃……笃……笃……」

单调而规律的木鱼声,在逼仄、昏暗的土屋内回荡,敲碎了门外的喧嚣,也敲在冷焰紧绷的心弦上。她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木门板,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左臂伤口因方才的狂奔和拉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正不断渗出,浸湿了包扎的细布,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留下深色的印记。

门外,摄政王府亲兵搜寻的脚步声与呵斥声已渐渐远去,但危险的气息并未消散,如同粘稠的墨汁,渗透在这片贫民窟的每一个角落。

冷焰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袖中那片磨尖的瓷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警惕地审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以及那个坐在角落蒲团上、佝偻着背、机械敲打着木鱼的盲眼老妪。

土屋低矮,光线极其昏暗,仅凭桌上一盏小小的、燃着劣质灯油的陶碟灯照明,灯焰如豆,摇曳不定,将老妪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某种不安的鬼魅。屋内陈设简陋到了极致,一桌、一凳、一破旧木柜,以及老妪身下的那个蒲团,便是全部家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陈年的灰尘、霉烂的木头、劣质灯油的烟呛,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极淡的草药味,混杂在老妪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年迈和贫瘠的酸腐气息里。

「多谢婆婆救命之恩。」冷焰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刻意伪装的虚弱与惊惶,目光却锐利如鹰,不放过老妪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木鱼声停顿了一瞬。

老妪那布满深壑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缓缓转向冷焰的方向。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着黄浊,瞳孔区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翳,确实像是目不能视。但她“望”过来的方向,却精准得让冷焰心头微凛。

「官爷……凶得很。」老妪干瘪的嘴唇嚅动着,声音苍老得如同破旧风箱,「姑娘……你惹上大麻烦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冷焰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妪,绝非常人!一个普通的盲眼贫妇,在那种混乱危急的时刻,怎能如此精准地开门将她拉入?又怎能如此肯定她惹上了“大麻烦”?

「俺……俺不懂婆婆在说啥。」冷焰垂下头,用头巾更严密地遮挡住自己的脸,声音带着哭腔,「俺就是路过,不晓得那些官爷为啥要抓俺……」

「血的味道,骗不了人。」老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双空洞的“白眸”仿佛能穿透头巾的遮挡,直直看到冷焰左臂的伤,「新的血,热的。还有……金疮药里,掺了赤芍、三七……是治刀剑伤的方子。」

冷焰的呼吸几近停滞!这老妪不仅嗅觉灵敏得可怕,竟还能从混杂的气味中分辨出药味,甚至精准地说出药材成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瞎眼老婆婆能做到的!

她是谁?萧绝派来试探的?还是太后的人?亦或是……第三方势力?

袖中的瓷片已被冷汗浸湿,冷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老妪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看她,重新拿起小槌,一下,一下,敲击起木鱼。

笃……笃……笃……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木鱼声在固执地回响。冷焰靠在门板上,进退维谷。门外可能还有兵丁巡逻,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留在这里,这个神秘莫测的老妪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同样危机四伏。

伤口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开始加重。冷焰知道,若不及时处理伤口,她很可能撑不到慈云庵。

老妪之前指向的那个破旧木柜,此刻像是一个散发着未知诱惑的潘多拉魔盒。

去,还是不去?

「柜子……最底下。」老妪像是能看穿她的犹豫,头也不回地,再次用那干涩的声音说道,「干净的布,金疮药。拿去。」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施舍的怜悯,也没有算计的殷勤,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冷焰死死盯着老妪佝偻的背影,试图从那单调的木鱼声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意,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缓缓挪动脚步,走向那个靠在墙角的木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踩在锋利的刀尖上。

木柜很旧,红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木头本质。柜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冷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拉开柜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樟脑和陈旧织物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子里叠放着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却出乎意料地干净。她依言伸手探向最底层,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冰凉的小陶瓶,以及一卷叠得整整齐齐的、略显粗糙但确实干净的白色细布。

她将东西拿出来。陶瓶很小,瓶口用软木塞紧紧塞住。拔开木塞,一股清新中带着苦味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比她从胡郎中那里得到的药粉气味要纯粹得多。她倒出一点在掌心,是淡黄色的细腻药粉,正是上好的金疮药。

那卷细布也确实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异味。

这老妪,竟然真的给了她伤药和包扎用的布?

冷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回头看向老妪,对方依旧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敲着木鱼,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事已至此,犹豫无用。冷焰不再迟疑,她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她挪到屋子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灯光,背对着老妪,艰难地用牙齿和右手配合,解开了左臂上早已被血浸透的旧布条。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狰狞可怖。胡郎中敷上的药粉已被血冲开,伤口边缘红肿外翻,因为方才的奔跑,似乎又裂开了一些,正在汩汩冒着血。

冷焰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她先是用细布粗略擦拭掉周围的污血,然后拿起那个小陶瓶,将里面淡黄色的药粉小心地、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药粉触碰到伤口的瞬间,一股清凉之意迅速蔓延开来,竟奇异地压制住了火辣辣的疼痛,而原本不断渗出的鲜血,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流淌。

好药!

这绝非市井郎中所能拥有的普通金疮药!效果比胡郎中给的强了数倍不止!

冷焰心中骇然,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那卷干净细布,重新将伤口层层包裹起来,最后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几乎虚脱,浑身被冷汗湿透,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微微喘息。

「水……在桌上。」老妪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依旧没有回头。

冷焰看向那张破旧的木桌,上面除了那盏油灯,果然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水。

她此刻口干舌燥,喉咙如同火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上前,端起那只碗。碗很干净,水也清澈见底。她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

仰头,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令人窒息的干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多谢婆婆。」她放下碗,低声道谢,目光再次落回老妪身上。

木鱼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老妪缓缓放下手中的小槌,那双空洞的白眸,再次“望”向冷焰。

「姑娘,」老妪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干涩了一些,「你要去南城?」

冷焰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去南城慈云庵的计划,只有她自己和那个地老鼠猴三儿知道!猴三儿虽然贪财,但应该不敢立刻出卖她,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这老妪……她怎么会知道?!

是猜的?还是……她根本就是一直在监视自己?从她进入“老鼠巷”,甚至更早之前?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婆婆……为何这么说?」冷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右手再次摸向了袖中的瓷片。这个老妪,太可怕了。

老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她抬起枯瘦如鸡爪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冷焰的方向。

「你身上……有南城黑土的味道,还有……慈云庵附近,特有的……苦艾草的气味。」老妪慢吞吞地说道,「很淡……但,逃不过俺的鼻子。」

冷焰瞳孔骤缩!她今日确实穿过南城的一些荒地,也在慈云庵外围远远探查过,沾染上一些那里的泥土和植物气息并不奇怪。可这老妪,竟然能凭借嗅觉,如此精准地判断出她去过哪里?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

「俺……俺不知道啥慈云庵。」冷焰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矢口否认,「俺就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

「逃难?」老妪歪了歪头,那双白眸空洞地“凝视”着冷焰,「不像。你身上……没有长途跋涉的尘土汗臭,也没有……饥民该有的馊腐气。你的手……刚才拉你进来时,俺摸到了,虽然有些伤疤,但指甲修剪整齐,皮肤细腻……不是干粗活的人。」

老妪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敲打在冷焰的心上。

「你走路,步子很轻,即使受伤,落脚也有章法,像是……练过武的人。」老妪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说话,口音刻意模仿北地流民,但偶尔吐字,带着官话的底子,还有……一丝掩不住的,上位者的腔调。」

冷焰站在原地,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在这双“瞎眼”面前,她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无遗。这个老妪,究竟是什么人?!

「婆婆……究竟是谁?」冷焰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所有的伪装和怯懦都被撕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杀意。袖中的瓷片已经滑至掌心,锋利的边缘抵着她的指腹。

老妪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她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矮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俺是谁……不重要。」老妪朝着冷焰的方向,慢慢挪动了一步,「重要的是……姑娘你,想去慈云庵找什么?或者说……找谁?」

冷焰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