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处,原本因疫情渐控而略显松弛的气氛,骤然被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撕裂!
“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临时充作指挥中枢的书房庭院,嘶哑的吼声带着绝望的颤音,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北境急报!叛军……叛军依新布防图,连破我边城三座!镇守将军李希烈……殉国!粮草被劫掠焚毁无数!北门关……告急!”
“噗——!”
正立于沙盘前,听着几位幕僚低声汇报疫情后续处置的萧绝,身形猛地一晃,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溅落在标示着北境疆域的沙盘上,触目惊心!
“王爷!”
“主子!”
幕僚与身旁亲卫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欲搀扶。
“滚开!”萧绝猛地一挥袖,甩开众人,那双阴鸷的眸子此刻赤红一片,死死盯着跪在地上抖成筛糠的传令兵,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森寒刺骨:“你……再说一遍?!”
传令兵几乎将头磕进青石板缝里,带着哭腔重复:“叛军……叛军知晓我军布防弱点,绕开主力,奇袭得手……三城已失,李将军力战而亡……北门关危在旦夕!求王爷速发援兵!”
“新布防图……新布防图!”萧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沫和恨意。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过这几日刚刚修订完毕、墨迹甚至未完全干透的边境布防竹简。
那上面,每一处调整,每一个标记,都曾是他殚精竭虑、自以为能彻底剿灭北狄叛军的得意之作!为了这份新图,他甚至连疫情都暂且搁置一旁,日夜与幕僚推演!
可现在……这成了什么?成了引导叛军屠戮他子民、攻陷他城池的索命符?!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拿到新布防图?!”一名幕僚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此图方才修订完成,尚未下发至边军各部,便是王府之中,知晓全貌者亦不超过五人!叛军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哈哈哈……”萧绝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化为癫狂的怒吼,“好!好一个算无遗策!好一个里应外合!竟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书房机关被触动、密室似有被人潜入的细微痕迹、那份他以为是“天助我也”的北狄叛军零星动向情报……以及,那个看似柔弱顺从、却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的和亲公主!
是了!只有她!只有那个来自北狄的女人!只有她有机会,也有动机!
那份所谓“零星动向”的情报,根本就是故意抛出的诱饵!诱使他根据这些“情报”去调整布防!而他,竟真的乖乖照做了!他萧绝,堂堂胤朝摄政王,竟成了一个女人棋局里的提线木偶!
奇耻大辱!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耻大辱!
“冷!焰!”这两个字仿佛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从他齿间迸出。
“王爷,您的身体……”近侍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地再次上前。方才那口心血,显然已伤及内里。
萧绝却恍若未闻,他死死攥着那卷仿佛烧红烙铁般的竹简,手背上青筋暴起,赤红的目光猛地扫向庭院一角——那里,刚刚为最后几名康复亲卫诊完脉的“老郎中”,正提着药箱,似乎准备悄无声息地退下。
四道目光,于空中骤然相撞!
冷焰心中警铃大作!萧绝眼中的疯狂、怀疑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让她瞬间明白,北境的消息到了,而且,他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她下意识地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加快脚步欲走。
“站住!”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萧绝甩开试图搀扶他的人,一步步走向冷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凝血之上,沉重而充满压迫。他手中的竹简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先生……”萧绝在冷焰面前站定,声音诡异地平静下来,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本王忽感心口剧痛,气血翻涌不止。先生医术高明,不妨再为本王……仔细诊诊?”
他刻意加重了“仔细”二字,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仿佛要将她这副苍老的伪装彻底剥开,看清内里那颗正在嘲笑着他的、属于冷焰的灵魂!
冷焰心跳如鼓,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沙哑着嗓子应道:“王爷乃急火攻心,瘀血阻滞所致。待老夫为王爷开一副清热化瘀的方子,静养几日便好。”她说着,便欲伸手去搭萧绝的腕脉,试图蒙混过关。
“哦?急火攻心?”萧绝猛地一抬手,避开了她的触碰,反而将那份染血的竹简几乎怼到她的脸上,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那你告诉本王!这是什么?!这军报上的血腥味!你闻到了吗?!我胤朝边军的血!快要流干了!!”
唾沫星子混着血点溅在冷焰的脸上,那浓重的血腥气和暴戾的杀气几乎让人窒息。周围的幕僚和侍卫全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冷焰垂下眼睑,看着近在咫尺的竹简上那一个个代表失陷城池和将士伤亡的触目惊心的字眼,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语气却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的漠然:“王爷,军国大事,老夫一介郎中,不懂。老夫只知,怒大伤肝,悲极损肺。王爷还需保重贵体……”
“好一个不懂!好一个保重贵体!”萧绝猛地打断她,笑声凄厉而疯狂,“那你总该懂药吧?!那你告诉本王!你献上的那副‘养生方’,用朱砂拌火蟾粉,是何道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震得屋檐瓦片似乎都在簌簌作响!
终于来了!冷焰心头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强行压下所有情绪,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和惶恐:“王爷何出此言?朱砂安神,火蟾粉补益元气,二者合用,乃古籍所载安神固本之方……老夫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忠心?我看你是包藏祸心!”萧绝猛地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竹片迸裂,散落一地!他指着冷焰,对着闻讯赶来的太医正怒吼道:“刘太医!你告诉他!朱砂拌火蟾粉,长期服食,是何后果!”
刘太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声音带着哭腔:“回……回王爷……朱砂……朱砂乃重镇安神之药,然……然性猛有毒,久服必致汞毒沉积,伤及五脏六腑……而……而火蟾粉性极燥热,与朱砂同用,非但不能解毒,反而……反而会加剧汞毒发散,侵蚀经脉……这……这实乃……实乃慢毒之方啊王爷!”
“慢毒之方……哈哈……好一个慢毒之方!”萧绝踉跄一步,又是一口鲜血咳出,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冷焰,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恨意,“好!好一个神医!好一个冷焰!你骗得本王好苦!你害得本王好惨!”
最后一丝伪装被彻底撕破!
冷焰心知再无转圜余地,在那句“冷焰”出口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手中药箱砸向萧绝面门,同时身体向后暴退!
药箱中的瓶瓶罐罐砸碎开来,各色药粉弥漫空中,暂时阻挡了视线。
“拿下她!给本王将她碎尸万段!!”萧绝挥开药粉,状若疯魔,嘶声怒吼!
庭院四周的侍卫早已刀剑出鞘,闻言立刻蜂拥而上!
冷焰身形虽老迈装扮,动作却异常灵活,闪转腾挪间,竟接连避开数道致命的劈砍!袖中那枚淬毒瓷片滑入掌心,每一次划出,都精准地带起一蓬血花和一个侍卫的惨叫!
她知道,绝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必须冲出去!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王府精锐的亲卫!很快,她的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底下与苍老面容截然不同的、细腻白皙的一截小臂!
萧绝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截小臂上,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果然是她!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作枯骨的女人!那个将他玩弄于鼓掌、让他承受奇耻大辱的女人!
“冷!焰!”他几乎是泣血般再次嘶吼她的名字,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亲自加入了战团!剑风凌厉,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冷焰压力陡增!她本就旧伤未愈,体力消耗巨大,面对萧绝疯狂的攻击和众多侍卫的围攻,顿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呲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萧绝的剑尖终于挑破了她宽大的外袍和里面简陋的伪装,露出了更多莹润的肌肤和……那即使易容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
就是现在!
冷焰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几乎是贴着萧绝的剑锋撞入他怀中!右手淬毒瓷片如同毒蛇出洞,直刺萧绝心口!
这一下变故太快太险,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萧绝瞳孔急缩,下意识地回剑格挡已然不及,只能拼命侧身!
“噗——!”
瓷片未能刺中心脏,却深深扎入了他的左上臂!一股剧烈的麻痹感瞬间沿着伤口蔓延开来!
“呃!”萧绝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冷焰趁此机会,猛地将他向前一推,撞向扑来的侍卫,自己则借力向后一跃,直接撞破了书房走廊的窗户,滚落进外面的庭院!
“追!放箭!格杀勿论!!”萧绝捂住迅速发黑肿胀的手臂,脸色铁青,声音因剧毒和暴怒而扭曲变形!
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那个正在庭院中疾奔的、破碎袍袖翻飞的身影!
冷焰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利用庭院中的树木、假山作为掩护,拼命向着记忆中王府西南角相对守卫薄弱的方向冲去!那里靠近杂役房和废弃的马厩,或许有一线生机!
箭矢不断钉在她身后的树干、假山上,发出夺夺的声响,最近的一支甚至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带起一缕被削断的花白发丝!
她不敢回头,不能停留!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肩膀的旧伤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粗糙的布条,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终于,她看到了那片低矮破旧的房屋和杂草丛生的废弃马厩!只要翻过那道矮墙……
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忽然火把大亮,另一队闻讯赶来的侍卫堵住了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冷焰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旁边那个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马料棚上!
赌一把!
她毫不犹豫地一头钻了进去!
棚内光线昏暗,堆满了破旧的麻袋、朽坏的鞍鞯和一些不知名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腐草气味。
追兵的脚步声和吼叫声迅速逼近:“她钻进马料棚了!围起来!放火烧也要把她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