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七离去后,房间内重归死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一点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冷焰(薛神医)脸上变幻不定的光影。
「紫蜃」香、太后、失踪的库房管事、明日即将潜入慈宁宫的影卫……无数信息在她脑中交织、碰撞。她强迫自己坐下来,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纷乱的思绪理清。
机会已然出现,但风险也呈倍数增长。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慈宁宫更是铁桶一般,那个影卫能否成功接近目标?带回的香气又是否能提供决定性的证据?即便证据确凿,萧绝又会如何对待他的这位「母后」?是彻底撕破脸,还是又一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无数个问号在她心中盘旋,答案未知。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不仅是为了扳倒太后,更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这场漩涡中活下去,并最终达成目的。
她仔细回想着枭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萧绝「一查到底」的态度似乎很坚决,但这其中有多少是针对下毒本身的愤怒,又有多少是针对太后可能触及的他更深的秘密?比如,那份可能存在的血诏?比如,他得位不正的真相?
冷焰隐隐觉得,萧绝与太后之间,绝非简单的母子嫌隙,恐怕有着更深刻、更无法调和的矛盾。而这次下毒事件,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
她按捺住翻腾的心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几箱药材上。「鬼臼」已经被「发现」并呈送上去,太医院即将迎来一场风暴。她需要在这场风暴中,继续扮演好「薛神医」的角色,不能有丝毫松懈。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天色大亮,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隐约传来。有仆从送来了简单的早膳和煎好的药,经过门口守卫严格的查验后,才被端到冷焰面前。
膳食依旧精致,药汁依旧浓黑苦涩。冷焰默默吃完,将药汁一滴不剩地饮尽。她需要保持体力,更需要维持「薛神医」虚弱的表象。
整个上午,王府乃至皇宫都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窒息。
冷焰心无旁骛地「查验」着药材,动作缓慢而专注,时不时咳嗽几声,或用袖子擦拭一下并不存在的虚汗。她的耳朵却时刻竖起着,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果然,午时刚过,一阵隐隐约约的骚动从远处传来,似乎是从皇宫的方向。脚步声、呵斥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哭喊声,被风撕碎了吹过来,听不真切,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冷焰的心提了起来。开始了。
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王府内的守卫似乎也更加森严,巡逻的队伍明显增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外。
「薛先生。」是枭七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冰冷肃杀,带着一股刚刚沾染过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冷焰连忙起身,脸上堆起惊疑不定的神色:「将军?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门被推开,枭七大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但眼神比寒铁还要冷冽,周身弥漫着一股刚刚执行过杀戮任务的戾气。
「先生昨日发现的『鬼臼』,已有结果了。」他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结果如何?」冷焰「急切」地问,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衣袖。
枭七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冷焰脸上,一字一句道:「经查,太医院副院判刘明振,利用职权,暗中以次充好,偷换药材中饱私囊。那『鬼臼』,便是他故意混入白芨之中,意图蒙混过关,不料被先生慧眼识破。」
「刘副院判?」冷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他…他为何要如此?这可是谋害王爷的大罪啊!」
「为何?」枭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自然是利令智昏。据其手下药童招认,刘明振常年克扣、倒卖宫中珍贵药材,与外间药商勾结,获利巨万。此次王爷所需药材数量大、种类多,他便又动了心思,却没想到会撞在先生手上。」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太医也是人,也有贪欲。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铤而走险似乎并非不可能。
但冷焰心中雪亮。这刘明振,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真正在药材中做手脚、下毒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一个「贪财」的副院判查出来?而且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分明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
幕后之人,好快的手脚!好狠的心肠!
「那…那刘副院判现在何处?」冷焰声音「发颤」地问,仿佛被这宫廷内斗的残酷所震慑。
枭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招认画押之后,已畏罪自尽,悬梁于太医署的偏梁之上。」
死了。
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冷焰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效率,这狠辣,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从「鬼臼」被发现,到锁定目标,到抓人审讯,到「招认画押」,再到「畏罪自尽」,这一切竟然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完成了!
这与其说是查案,不如说是一场早已准备好的表演。刘明振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成了谁的替死鬼。
「自…自尽了…」冷焰「喃喃」道,身体晃了晃,仿佛要晕厥过去,连忙扶住桌子,「真是…真是想不到啊…刘副院判看着那般和气的一个人,竟会…」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老人该有的震惊、惋惜和后怕。
「知人知面不知心。」枭七的声音依旧平淡,「王爷听闻此事,震怒非常。已下旨彻查太医院,所有经手过王爷药材的一干人等,皆已下狱候审。太医院上下,如今已是人人自危。」
冷焰心中冷笑。好一个「震怒」,好一个「彻查」。用一个副院判的命,来平息萧绝的怒火,来掩盖真正的凶手。这背后交易的血腥与冷酷,可想而知。
但她面上却露出唏嘘和庆幸的表情:「幸好…幸好发现得早,王爷洪福齐天…只是…只是那刘副院判固然可恨,但…但老朽总觉得,那南疆毒蛛和这『鬼臼』,似乎并非一路…这背后恐怕…」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将话题引向「南疆」,引向太后。
枭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伪装的皮囊,看到内里翻腾的心思。
「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他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深入,「刘明振虽已认罪,但毒蛛一事,尚未有定论。王爷心中有数,先生不必过于忧心。当前首要之事,仍是确保王爷用药安全,以及…明日之事。」
他将「明日之事」咬得稍重。
冷焰立刻「领会」,连忙点头:「是是是,老朽明白。王爷的安危重于一切。老朽定当竭尽全力,查验好剩余药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明日…老朽也准备好了,必当仔细分辨,不负王爷和将军所托。」
「如此最好。」枭七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先生今日受惊了,好生休息。晚些时候,会有人送来新的药材供先生查验,皆是枭某亲自令人从宫外采购,绝无问题。」
这是要彻底绕过太医院了。也意味着,萧绝对太医院,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有劳将军费心。」冷焰拱手道谢。
枭七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来去如风,带来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血腥。
房门再次关上。
冷焰缓缓坐回椅子里,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枭七最后那深深的一眼,让她有种被看穿的错觉。这个男人太过精明,太过危险。他是否已经对她起了疑心?他是否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作一枚试探太后、甚至引诱太后出手的棋子?
一切皆有可能。
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没有人是简单的。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有可能瞬间变成弃子。
刘明振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必须更加小心,步步为营。
接下来的半天,冷焰依旧在「认真」地查验药材。傍晚时分,果然有影卫送来了几箱全新的药材,品质上乘,来源清晰。
冷焰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地开始工作。
夜幕再次降临。
王府内灯火通明,巡逻的守卫比往常多了数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皇宫方向依旧不时传来一些模糊的动静,显示着那里的清洗尚未结束。
冷焰的心也一直悬着。她在等待,等待子时的到来,等待那个潜入慈宁宫的影卫带回决定性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子时更鼓敲响后不久,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叩门声响起。
笃。笃笃。
两短一长,正是枭七约定的暗号。
冷焰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起身,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压低的、略显急促的女声:「将军命奴婢来送『东西』。」
冷焰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道门缝。
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低着头的身影迅速闪了进来,动作轻巧如猫。她进来后立刻反手将门关上,动作干脆利落。
冷焰迅速打量了她一眼。女子身形娇小,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机警和干练。她的呼吸略显急促,发鬓微微有些散乱,袖口处甚至有一道不明显的撕裂痕迹,显然潜入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姑娘辛苦了。」冷焰压低声音道,目光落在她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藕荷色香囊上。
那宫女飞快地行了个礼,语气语速极快:「先生安好。奴婢依计行事,已尽可能接近了太后身边的四位近身宫女——负责熏香的锦瑟、管理妆奁锦盒的瑶琴、贴身伺候起居的玉盏,还有掌管小茶炉、偶尔也帮衬熏衣的银瓶。期间险些被掌事嬷嬷察觉,幸得脱身。香囊在此,请先生速验!」
她毫不犹豫地解下那个香囊,双手递给冷焰。香囊入手微沉,显然里面的吸附材料已经饱吸了各种气息。
冷焰接过香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了!
「姑娘请稍候。」她沉声道,拿着香囊快步走到灯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打开,露出里面填充的、经过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淡黄色絮状物。一股极其复杂、混合了各种脂粉香、熏香、花香、甚至还有一丝淡淡食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令人头晕。
冷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鼻尖。
她首先排除了那些最浓郁、最常见的宫女脂粉气和宫廷常用的百合香、龙涎香的气息。然后,像抽丝剥茧一般,细细分辨着那些更细微、更独特的味道。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那名影卫宫女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冷焰时而蹙眉,时而鼻翼微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