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感受到,随着陈安的翻阅,这天池湖畔的气机,似也随之变得愈发沉凝。
一卷,又一卷。
自建炎八十年启,至建炎二百零年。
从一开始的万物萌发,勃勃生机的场景。
到自金山州传来宣告独立的《告万民书》。
到那支跨海平叛,却折戟于水雷下的远洋舰队
再到那场爆发于江南织造总厂,又被蒸汽甲士血腥镇压的劳工起义。
......
直至最后一卷。
[巡世手记·癸未卷]
建炎二百零一年,冬。
淮水红巾军起,其首领不知名姓,然其军纪律严明,开仓放粮,专杀工坊主与内阁爪牙。
天下苦工坊主久矣,纷纷揭竿而起,四处呼应。
内阁疲于应付金山州之叛,中原空虚,竟一时难以剿灭。
天下...大乱。
......
陈安缓缓合上了最后一卷手书。
今日的天山难得晴朗,天光明媚。
然而在众人眼中,却仿佛已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两百年发展,终至盛极而衰,还是逃不过这...轮回么。”
清风率先打破了沉寂,同样看过此册的他心头此刻生出无尽感慨。
他虽然久居山中,但同样是那场建炎中兴的亲历者。
见证了师兄陈安、林冲、岳飞等人,是如何费尽心血,方才将这片破碎的山河重塑。
却不曾想,不过短短两百年时间,自己还未曾逝去。
这煌煌盛世,便已经提前一步走到了尽头。
“三叔。”
林朝英上前一步,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这非是天道轮回,而是人心之祸。”
其人声音清冷,一如昆仑罡风。
“王氏垄断商行、格物监,以蒸汽之力,压榨万民血汗,此为一祸。”
“内阁坐视贫富割裂,阶级对立,不求疏解,只知以铁甲镇压,此为二祸。”
“其视金山州为藩篱,竭泽而渔,致其独立,此为三祸。”
“此三祸皆在人心,非是天命。”
林朝英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剑鸣清越。
“三叔,朝英此番归山,非为避世。”
她望着陈安,一字一句。
“朝英,请三叔敕令。”
“准我下山,入世...平乱。”
......
陈安眸光平静,注视着她。
注视着这位他一手养大,眼下同样是四境修行者的林朝英。
“平乱?”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波动。
“你欲如何平?”
“是以你手中之剑,行刺客之举,斩尽那辅政院内阁诸公?”
“还是效仿你父,从微末而起,再造山河乾坤?”
林朝英闻言一怔。
“我......”
“朝英。”
陈安摇了摇头,脸上生出些许动容。
“你已是四境,仙凡有别。”
“山下世俗王朝更迭,是科技鼎盛后,必然带来的阵痛与变革。”
“同样是格物之道,取代了过往的孔孟儒学后,所诞生的...新的轮回。”
放下书册,缓缓踱步向前。
“罪也在我,放出了格物这头巨兽。”
“不过你也好、我也罢,我等皆为求道者。”
陈安收回目光,落在林朝英身上。
“红巾军,非是方腊。辅政院,亦非旧朝。”
“你若以术法强行干预,非但不能平乱,反倒会使这人道变革凭空再生出几多波折。”
林朝英闻言,按剑的手指微微泛白。
她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晓,三叔所言非虚。
“那...那便坐视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么?”
“非是坐视。”
陈安缓缓一笑。
“你既已证得自在,当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转之规律。”
“红巾军起,非是偶然,而是被压迫至极的万千劳工,发出的反抗。”
“金山州独立,同样不是偶然,而是边远藩镇不甘再为中枢束缚的必然。”
他复又望向清风、金灵,乃至三位长老。
“当年长生门立派之初,我便已定下铁律。”
“仙凡有别,不履红尘,不问世事。”
“此律,今日亦然。”
“师兄......”
清风欲言又止。
“然。”
陈安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我等虽不入世,却也非是坐视。”
他望向林朝英。
“你既有此心,为师便准你再下山一趟。”
“你无需持剑平乱。”
陈安自袖中取出一卷空白的书册,递了过去。
“你且去那红巾军中走一遭,再去金山州走一走。”
“也无需做什么,只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然后将所得记录下来。”
“答案,自在其中。”
......
林朝英接过那卷空白竹简,虽心有不解,却也知晓三叔行事,必有深意。
她郑重的将其收入怀中,再度一礼。
“弟子遵命。”
也不多言,转身唤上山下白猿悟空,辞别了清风与金灵。
羽鹤清鸣,一人一猿再度化作一道青虹,消失在云海尽头。
......
天池湖畔,复归宁静。
清虚子三人见状,亦是若有所思,各自告辞,回洞府参悟。
清风亦是叹了口气,转身欲回道场。
“清风。”
陈安的声音,忽自身后传来。
清风脚步一顿,连忙转身。
“师兄还有何吩咐?”
陈安立于湖畔,遥望东方云海,声音平淡。
“天时已至。”
“你且传我敕令,命马灵、乔道清等三位长老,携门中三境弟子,先往东海而去。”
“两百年之约已到。”
“此番仙山重开,当有我长生门一席之地。”
“那师兄你?”
清风疑惑抬头。
“我和金灵,尚有事要下山一趟,尔等先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