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老宅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花伯带着两个稳妥的本家侄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整理林瀚岳的书房。并非大动干戈,只是拂去积尘,将散落的古籍重新归类,笔墨纸砚擦拭干净,让阳光能更充分地洒进来。
林舒安没有在一旁指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当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露出温润的光泽时,她走了过去,将爷爷留下的那叠手稿,以及自己这几日梳理出的笔记,郑重地放在了桌面右手边。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承接。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博古架前,目光落在一个空了的位置——那里原本摆放着爷爷珍视的那方端砚,已在之前的混乱中碎裂。她凝视片刻,转身对花伯吩咐:“去库房,把我成年时,爷爷送的那套文房取来。”
那套文房并非古董,却是爷爷亲自挑选,寓意深远。很快,一方新的歙砚,一支狼毫笔,一块松烟墨,以及一方素雅的笔山,被妥帖地安置在书桌上。
她刚在书桌前坐定,手机便响了,是顾怀笙。
“下午三点,‘漱石斋’。”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安静,显然是在办公室,“关于‘璇玑’后续的宣发,需要定稿。”
“漱石斋”是城中一家极负盛名的古籍书店,也是“璇玑”项目前期重要的文化顾问合作方。他选在那里谈公事,合情合理。
“好,我会准时到。”林舒安应下。
挂了电话,她看着桌上那套崭新的文房,又想起他昨夜发来的那张歙砚图片。是巧合,还是……他连这种细节都算到了?
下午,林舒安提前十分钟到达“漱石斋”。店内静谧,檀香袅袅,高大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弥漫着陈旧纸张特有的馨香。店员似乎早已得到吩咐,直接引她上了二楼的雅室。
推开雅室的门,顾怀笙已经到了。他坐在临窗的茶席旁,正低头翻看着一本线装书。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他惯常的冷硬线条。他今日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书卷气。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
“顾总。”林舒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看看这个。”他没有寒暄,将手边一份装帧精美的册子推到她面前。是“璇玑”项目第一阶段的成果展示与后续推广方案草案。
林舒安收敛心神,专注地翻阅起来。方案做得很细致,从线上AR体验的优化,到线下与博物馆联动的沉浸式展览,脉络清晰,亮点突出。但在涉及到核心文化内涵解读的部分,她微微蹙起了眉。
“这里,”她指尖点在一段关于《山海经》神兽象征意义的阐述上,“引用的是明代杂录的说法,虽然流传广,但考据不够严谨。我认为应该回归更早期的典籍,比如《楚辞》王逸的注,或者《淮南子》的记载,虽然晦涩些,但根基更牢。”
她抬起头,看向顾怀笙,眼神是讨论专业问题时的清亮与笃定:“‘璇玑’的立身之本,是深度,不能为了传播性牺牲学术的严谨。”
顾怀笙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等她说完,他才微微颔首:“有道理。这部分,按你的意见修改。”
他如此干脆地采纳她的建议,让林舒安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至少会有一番讨论。
“另外,”顾怀笙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那里附着初步拟定的宣发合作媒体名单,“这几家娱乐导向的媒体,暂时划掉。”
林舒安看了一眼,那几家确实以炒作和博眼球见长。“你担心格调不符?”
“不仅仅是格调。”顾怀笙放下手中的书,目光透过窗棂,看向楼下书店里安静阅书的读者,“‘璇玑’的目标,不是一时的喧嚣。我们需要的是能沉淀下来的用户,是真正对文化有认同感的人。过早引入过于浮躁的渠道,会稀释它的核心价值。”
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甚至,他想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