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队抬着沉甸甸的战利品,迎着如血残阳,踏上归途。队伍的气氛与出发时的凝重决绝截然不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战胜强敌的亢奋以及巨大收获带来的喜悦,复杂地交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步态里和沉默中。
那头顶级棕熊的残躯被分解后,由队员们轮流扛抬。最珍贵的熊胆,由冷志军亲自用多层油纸和柔软苔藓包裹,贴身收藏。那张虽然破损但依旧巨大的熊皮,被仔细卷起,由巴雅尔和哈斯这两个力气最大的扛着。大量的熊肉则分装成数个包裹,由其他队员分担。即便是沉重的负担,也压不住他们脚步中透出的那股子轻快与昂扬。
唯一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是失去“愣头”的阴影。那条莽撞却勇猛的屯里公狗,用生命为林志明争取了那至关重要的一瞬,它的尸体被就地埋葬在了三道岭的松树下,只带回了一撮沾染着它气味的毛发,交给了它原来的主人——屯里一个沉默的老猎户。老猎户接过那撮毛,浑浊的老眼泛红,用力拍了拍冷志军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那颤抖的手掌,诉说着一切。狩猎的残酷,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展现在这支新生的队伍面前。
当这支满载而归、却带着一丝悲壮色彩的队伍,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冷家屯口时,早已得到消息、望眼欲穿的屯民们瞬间沸腾了!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的老天爷!快看那熊皮!那么大!”
“真……真把熊瞎子给打回来了?!”
“军子!你们没事吧?听说伤了狗?”
“……”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将队伍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惊叹声、询问声、欢呼声交织成一片,比过年还要热闹。孩子们尖叫着,既害怕又好奇地试图去触摸那卷巨大的、带着血腥和野性气息的熊皮。大人们则围着队员们,看着他们身上战斗留下的痕迹——被荆棘刮破的衣物、沾染的血污、疲惫却闪亮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敬佩、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胡安娜在林秀花的搀扶下,挤在人群最前面。当她看到丈夫虽然满身尘土、脸色疲惫,但完完整整地站在哪里,深邃的目光正穿越人群寻找着她时,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轰然落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是喜悦和后怕的泪水。冷志军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无视周围的喧闹,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没事了,回来了。”
简单五个字,却重逾千斤。
林秀花看着儿子,看着那巨大的熊皮和队员们抬着的沉甸甸的肉块,激动得嘴唇哆嗦,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冷潜老爷子站在人群外围,背着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比平日明亮几分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巨大的棕熊尸体被暂时安置在打谷场,由赵老蔫和几个老成持重的屯民帮忙看守。那庞大的体型和狰狞的头部(尽管已经死去),依旧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成了冷家屯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景观”。
队员们被各自的家人或热情的屯邻拉回家洗漱、休息、压惊。冷志军则被胡安娜和林秀花簇拥着回到自家院子。灰狼和老狗缺耳朵亲热地围着他打转,嗅着他身上浓烈的熊血和硝烟气味,发出呜呜的低鸣。狗帮的其他成员,尤其是立下大功却失去同伴的大青,显得有些沉默,被安排在院子里休息,喂以清水和精肉。
这一晚,冷家屯注定无眠。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谈论着狩猎队的壮举,谈论着那头巨大的熊罴,谈论着冷志军的胆识和本领。冷家小院里,更是灯火通明,前来探望、打听细节的屯邻络绎不绝,直到深夜才渐渐散去。
喧嚣过后,堂屋里只剩下自家人。冷志军才真正放松下来,感受着肌肉过度劳累后的酸痛和神经紧绷后的虚脱。胡安娜打来热水,仔细地帮他擦拭身体,处理一些细小的刮伤,看着他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心疼得直掉眼泪。
“真的……太险了。”她哽咽着说,“听说……听说愣头没了?”
“嗯。”冷志军闭上眼,任由热毛巾敷在脸上,“要不是它,明明就悬了。山里讨生活,就是这样,今天不知明天事。”
胡安娜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替他揉捏着酸痛的肩膀,用行动表达着她的支持与心疼。
第二天,更大的喧闹降临冷家屯。狩猎队成功猎杀巨型棕熊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周边的屯落、林场,甚至传到了县里!
最先闻风而动的,是附近屯落和林场的猎户、山客,他们纷纷赶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为了亲眼见识一下那头传说中的“熊瞎子王”,更为了打听那颗价值连城的熊胆!当他们在打谷场上,亲眼看到那张铺开来几乎能覆盖小半间屋子的巨大熊皮,闻到那尚未散尽的浓烈腥臊气时,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由衷的惊叹和对冷志军这支狩猎队的重新评估。
紧接着,县里药材收购站的老采购员,还有一个据说是从市里闻讯赶来的、穿着中山装、提着公文包、眼神精明的皮货药材商人,几乎前后脚找上了门。
真正的“战斗”,从熊胆的鉴定和议价开始。堂屋里,气氛丝毫不比山林中的搏杀轻松。
药材站的老采购员是熟人,给出的价格还算公道,但显然预留了不小的利润空间。而那个市里来的王经理,则精明得多,他戴着白手套,拿着放大镜,对着那颗被冷志军小心翼翼取出、放置在铺着红绒布的托盘里的熊胆,翻来覆去地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那颗熊胆足有成人拳头大小,呈不规则的扁圆形,表面光滑,色泽暗黄偏铜,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温润而神秘的光泽,胆皮厚实,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一股特有的、浓郁而并不难闻的腥香气味。
“嗯……”王经理终于放下放大镜,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胆形饱满,色泽嘛……算是铜胆里的上品,胆皮厚度也够,分量也足。可惜啊……”他话锋一转,指着熊胆上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发现的几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浅纹,“这里,好像有点……生长纹?可能年份比预想的稍差一点点。还有,取胆的时候,手法还是稍微糙了点,胆衣边缘有一丁点不规整,影响品相啊。”
他一番吹毛求疵,目的无非是压价。
冷志军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王经理是行家,眼力自然毒。不过这胆,是从一头不下六百斤、正值壮年的独公熊身上取的,它的厉害,三道岭的石砬子和我们队里伤的狗、差点折的兄弟,都可以作证。这样的熊,出的胆,年份、药效能差到哪里去?至于取胆的手法,”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赵老蔫,“是我们屯里几十年老猎手亲自下的刀,最大程度保证了胆体的完整。您要觉得品相不行,没关系,县里药材站的老陈还在外面等着,他给的价,我觉得也挺实在。”
他不卑不亢,点明这熊胆的“血统”和来之不易,同时也摆出了有竞争对手的底牌。
赵老蔫适时地在一旁敲边鼓,用他那沙哑的嗓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与巨熊搏斗的惊险,尤其强调了这熊的凶猛和罕见,暗示其熊胆的药效必然非同一般。
王经理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他自然知道这熊胆的价值,刚才那番话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套路。他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两千!这个数,我立刻点现钱!”
两千!站在堂屋门口竖着耳朵听的林志明等人,差点惊呼出声!这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四五年的工资了!
然而,冷志军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稳:“王经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头,这个品相的铜胆,市面上什么行情,您比我清楚。两千五,少一个子儿,我就留给老陈了,虽然他那可能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但我们等得起。”
两千五!林志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王经理皱紧了眉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又仔细看了看那颗在红绒布上仿佛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熊胆,最终一咬牙:“两千三百块!这是最高了!再多,我就真没利润了!冷把头,交个朋友,以后有好货,优先考虑我老王!”
冷志军知道,这差不多到了对方的心理底线。他看了一眼赵老蔫,赵老蔫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