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志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的脚步虚浮,眼前一阵阵发黑,耳畔还回荡着鹰愁涧那头棕熊的咆哮声。
黑背紧紧贴在他腿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推开院门时,冷杏儿正在井边打水,看见哥哥这副模样,手里的水桶一声掉在地上。
冷志军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炭火灼过,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可手臂刚抬起来,眼前就猛地一黑——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院子里。
冷志军做了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王大炮没有死,他从涧底爬了上来,浑身是血,狞笑着朝他扑来。
他想开枪,可猎枪的扳机像是锈死了,怎么扣都扣不动。
王大炮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拼命挣扎,却听见身后传来胡安娜的尖叫声——
军子!军子!
冷志军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被褥。
眼前是自家低矮的房梁,灶膛里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屋子。
母亲林秀花正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父亲冷潜坐在炕沿,眉头紧锁。
刘振钢蹲在墙角,手里攥着猎刀,见他醒了,立刻蹿了过来。
你可算醒了!刘振钢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烧了整整两天,差点把婶子急死!
冷志军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子,火辣辣的疼。
林秀花赶紧端来一碗温水,扶着他慢慢喝下。
咋回事?冷潜沉声问道,王大炮昨儿没上工,屯里人都说他进山找你去了。
冷志军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他不能说。
不能说鹰愁涧的火,不能说张虎张豹的惨死,更不能说王大炮被熊撕碎的模样……
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我……没见着他。冷志军哑着嗓子道,可能……迷路了。
冷潜盯着儿子的眼睛,半晌没说话。灶膛里的柴火爆了一声,火光映在父子俩的脸上,明明灭灭。
冷潜最终只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第三天傍晚,冷志军的高烧依旧没退。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额头上敷着冰凉的湿毛巾,可身体却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寸皮肤都滚烫得吓人。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冷杏儿惊喜的喊声:
安娜姐!
冷志军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
胡安娜来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撑起半个身子,就头晕目眩地倒了回去。
门帘一掀,冷冽的山风裹着一抹红影卷了进来。
胡安娜穿着那件旧红棉袄,辫梢上还沾着雪粒,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她的眼睛在看到冷志军的瞬间就红了,几步冲到炕前,一把掀开他额头上的毛巾。
烧成这样,怎么不早说!
她的手掌贴上冷志军的额头,冰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没……没事。冷志军哑声道。
胡安娜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草药。
柴胡、黄芩、金银花……她麻利地把草药放进瓦罐,倒入热水,我爹以前打猎发烧,喝这个最管用。
冷志军怔怔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胡安娜端着药碗回来时,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耳根顿时有些发热。
看什么看?喝药!她凶巴巴地把碗递过去。
药汁苦涩难咽,冷志军却喝得一滴不剩。
张嘴。胡安娜突然命令道,指尖捏着片深褐色的根茎。
冷志军乖乖照做,舌根立刻尝到令人战栗的苦涩。
他皱起脸想吐出来,却被胡安娜一把捂住嘴:咽下去!这是老山参须,吊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