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总督府。
夜色深沉,烛火在书房内不安地跳动,将墙壁上巨大的舆图影子扭曲成狰狞的怪兽。
周培公的手指捻着一份刚刚送抵的密折,竹管上还带着信使仆仆风尘的湿气。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不存在。
密折上的字迹不多,却字字千钧。
凉州已破。
佟国维自刎殉城。
那张薄薄的纸片从他指间滑落,飘飘荡荡,最后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没有去捡。
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被抽去魂魄的泥塑。
凉州,他耗费无数心血构筑的河西走廊第一道铁闸,就这么没了。
一天。
仅仅一天。
佟国维,那个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满洲贵胄,竟然也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周培公身子晃了晃,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的书案。
坚硬的木头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片彻骨的冰冷。
他鬓边的白发,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来人。”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亲兵李福立刻推门而入。
“总督大人。”
周培公没有看他,依旧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份宣告西北防线崩溃的密折。
“速召甘肃提督殷化行、宁夏总兵赵良栋,来议事厅议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得有任何延误。”
“嗻!”
李福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又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周培公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殷化行与赵良栋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地赶到。
两人甲胄在身,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过来的。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背对他们,独自站在《河西舆图》前的周培公。
那背影,萧索,沉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暮气。
“总督大人。”
两人齐齐抱拳行礼。
周培公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干裂,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凉州,没了。”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这个惊天噩耗砸了出来。
“佟国维,也死了。”
殷化行浑身一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
赵良栋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那份冲击力依旧让他心头发紧。
周培公将地上的密折踢了过去。
“自己看。”
殷化行抢先一步捡起,一眼扫过,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砰!”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总督大人!末将请命!愿与肃州共存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等立刻加固城防,发动全城军民,日夜巡守!汉军火器再厉害,攻城也得拿人命来填!末将不信,他们能有多少人命来填我们肃州这座坚城!”
赵良栋听完,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共存亡?”
他看着状若激愤的殷化行,毫不客气地反问。
“殷提督,你打算拿什么去共存亡?拿我们手底下这几万绿营弟兄的血肉之躯,去填汉军的炮口吗?”
殷化行猛地回头,怒视着他。
“赵良栋!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良栋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而是走上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凉州的位置。
“意思就是,凉州城墙的坚固程度,不比我们肃州差半分!结果呢?一天!汉军只用了一天就破了城!”
他的手指划过一条直线,指向肃州。
“他们的铁甲车,我们的刀劈上去就是一个白印,弓箭射过去就和挠痒痒一样。他们的重炮,隔着几里地就能把城墙轰成一堆烂泥!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守?”
赵良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殷化行心上,也敲在周培公的心上。
“这河西走廊,一马平川,连个像样的山头都没有。我们在这里死守肃州,和把脖子伸出去等着人家来砍,有什么区别?就是等死!”
“你!”
殷化行气得满脸通红。
“赵总兵!你这是怯战!是动摇军心!圣上将西北防务交予我等,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岂能不战而退,将这千里河西拱手相让?”
“我不是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