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灯火狂舞。
远处,蒙学堂的灯火在夜色中如豆,却异常明亮。
一阵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顺着风,飘了进来。
“……家是院,村是墙,谷是盾,国是疆……”
“……保家卫民,汉儿当强!”
“听见了吗?”
李信的声音沉静下来,却比之前的怒吼更具力量。
“这,才是我卧龙谷的心之所向!”
“我们卫的,不是那冰冷龙椅上某个姓朱的皇帝!是我们这谷里,能安安稳稳读书的娃!是那田里,能踏踏实实种粮的农!是这炉前,能挺直腰杆打铁的匠!”
“汉土之上,汉民得安!这,便是我辈心中唯一的‘正朔’!”
角落里的王二,胸中那股翻腾的热血,在这稚嫩的童声与李信决绝的话语中,骤然冷却,而后凝结成了钢铁。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了老茧和烫疤的手,又摸了摸胸前那枚冰凉的勋章。
爹的血是热的。
可他这双手打出来的刀枪,护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明江山”。
护的是卧龙渠边,那个能安心洗衣的婆娘。
护的是蒙学堂里,那个扯着嗓子念书的崽子!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锋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保家!
保的究竟是谁的家?
是那远在江南水乡,早已腐朽的“大明”?
还是脚下这片,用血汗浇灌出来,能让妻儿老小活下去的滚烫土地?
答案,已不言而喻。
陈近水嘴唇翕动,还想争辩,李信却抬手止住了他。
“陈使者,抗清大业,但凡是汉家儿郎,皆义不容辞,我李信,愿与天下所有志士共担此任。”
“然——”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陈近水内心。
“结盟,只在抗清这一件事上!”
“我卧龙谷的旗号,过去是‘汉’字旗,现在是‘汉’字旗,将来,也永远只会是‘汉’字旗!”
“至于洪帅的皇图霸业,非我辈所求。我李信所求者,唯此一方水土,百姓安泰,人人自立,户户自强!”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墙边的沙盘,“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剑尖划过沙盘上象征着江南的泥塑,最终,带着一股斩断过去的决绝,重重地钉在了卧龙谷的模型之上!
剑柄嗡嗡作响。
“不奉残阳照空殿,且看吾辈铸新天!”
陈近水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从愤怒到不甘,从震惊到颓然,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收起那份檄文与玉佩,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将军之志,坚如磐石,在下……佩服。”
“盟约之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再不逗留,拂袖而去,背影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厅内,重归寂静。
李信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二身上。
“王二,你胸前那枚章,上面刻的是什么?”
王二挺直了因常年打铁而微微佝偻的脊梁,手指抚过勋章上那条盘绕着枪管的狰狞蛟龙,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回汉王!刻的是——”
“民心即天心!”
“好!”
李信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铿锵如铁。
“都给老子记住了!龙旗绣得再艳,也暖不了百姓的炕头!口号喊得再响,也填不饱乡亲的肚皮!”
“唯有我们手中的铁,炉中的火,田里的粮,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散了!”
众人轰然应诺,躬身离去。
李信却独独留下了燕九,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天地会在江南树大根深,他们的情报网,对我们有用。你亲自挑选‘青蛇’里的精锐,持我的密令,跟着那个陈近水南下。”
“记住,虚与委蛇,只探清廷在江南的兵力动向,和那些义军的虚实。”
“绝不可卷入他们那套恢复大明的狗屁密谋里去!”
“我卧龙谷的根,必须,也只能扎在西北这片土地上!”
“属下,明白!”
燕九的身影一晃,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铁坊里,炉火烧得更旺了。
王二回到他熟悉的铁砧前,通红的铁胚在砧上剧烈地跳动着。
他抡起那柄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下!
“铛——!”
火星四溅,如血雨泼洒。
几点火星溅落在他胸前的“卫民匠师”勋章上,瞬间熄灭。
他死死盯着那飞溅的火星,眼前闪过的,是父亲染血的衣襟,是蒙学堂里摇曳的灯火,是黑戈壁那块卫民碑上,“犯我汉民者,虽远必诛”的深刻字痕。
又一锤,轰然砸落!
比之前更重!
更稳!
“保家……”
他喉结滚动,一滴滚烫的汗珠从额角滑落,砸在灼热的铁砧上,“滋啦”一声,化作一缕白汽。
“卫民!”
熊熊的炉火,映着铁砧上渐渐成型的枪管,也映亮了那枚被汗水与火星浸润的勋章上,那行小字。
民心即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