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看着跪在偏向哪里,不言而喻。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景禹忠勇可嘉,朕心甚慰。既如此,朕便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揽京都一切防务!许你临机专断之权,望你不负朕望,守住国门!”
“景恒,”他转向大皇子,语气明显缓和,“你身为嫡长,责任重大,便随朕同行,协理政务,以备咨询。”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这分明是将四皇子置于死地,而将大皇子带在了身边,继承人的归属,几乎已昭然若揭!
萧景禹猛地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愤怒,以及一丝彻底的心寒。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发出一声闷响。
“儿臣……领旨!”
萧景恒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悲痛状:“父皇!四弟他……”
“不必多言!”萧衍打断他,挥了挥手,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南迁之事,由陈相总揽,各部即刻准备,三日后……启程!”
南迁的决定像风一样传开,整个朝廷彻底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与混乱。收拾行装,抢夺资源,安排退路……没有人再关心城防,没有人再在意百姓。
然而,就在这一片末日逃亡的景象中,一个苍老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又一次混乱的朝会上响起,反对的却不是南迁,而是另一个更加屈辱的提议——求和。
提出求和的,是礼部尚书,他颤巍巍地出列,陈述着“忍一时之辱,保宗庙百姓”的论调,甚至提出了可向戎族或燕国称臣纳贡,割让江北土地的方案。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只要保住宗庙,他日未必没有复起之机!若玉石俱焚,则万事皆休矣!”老尚书声泪俱下。
一时间,不少已被恐惧压垮的官员纷纷附和。仿佛只要低下头,递上降表,就能换来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宰相陈松,缓缓走了出来。
他年事已高,步履有些蹒跚,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他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主张求和的官员,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让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面向龙椅上的萧衍,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陛下!老臣,反对求和!”
大殿内顿时一静。
萧衍也皱起了眉头:“陈相?事已至此,若能免于兵祸……”
“陛下!”陈松打断了他,这在以往是绝不敢想象的大不敬,但此刻,他似乎已无所顾忌,“戎族、燕国,乃虎狼之性!其兴兵至此,所求者,岂是区区岁贡、几座城池?他们要的,是亡我大梁之国祚,绝我华夏之衣冠!称臣纳贡,无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今日割江北,明日他们就会索要江南!直至将这万里山河,吞食殆尽!”
他越说越激动,苍老的面容因激愤而泛起潮红:“况且,陛下乃中原之主,天命所归!向蛮夷僭主屈膝称臣,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有何面目对天下亿万黎民?此议,断不可行!非但不能求和,更应昭告天下,誓死抗敌!纵使……纵使城破国亡,也当让胡虏知晓,我汉家儿郎,有宁折不弯之脊梁!”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如同暮鼓晨钟,敲醒了一些尚有血性的官员。
“那依陈相之见?”萧衍语气复杂。
陈松深吸一口气,决然道:“老臣,愿留下!辅佐四殿下,共守京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没有要求皇帝留下,因为他知道皇帝的心已经飞去了江南。他只是选择了一条与这座城,与这个王朝的尊严,共存亡的道路。
萧衍看着这位追随自己多年的老臣,看着他眼中那股决绝的死志,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动容,也有一丝解脱——有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留下支撑场面,他南逃的路上,或许能少些骂名。
“……准奏。”他最终,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朝会散了。
皇帝带着他的私心、恐惧和一部分官员,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南逃。
四皇子萧景禹带着悲愤和一丝被抛弃的怨恨,走向了注定惨烈的城墙。
而老宰相陈松,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像一棵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折的老松,挺直了脊梁,走向了他为自己选择的,忠臣的末路。
京都的天空,乌云密布。
一场比战争更残酷的人性考验,才刚刚开始。南迁的队伍,能否顺利出走?留下的守军,又能支撑几时?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那越来越近的五十万大军的铁蹄声中,和南方那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