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境的寒风似乎还凝在骨缝里,但官道两侧的景致已悄然染上了中原的温润。残雪消融,嫩芽初绽,本该是策马踏青的时节,萧凡一行人的马蹄声却敲击出一种沉凝的肃杀。北境惊天大案尘埃落定,冯坤伏法,边军整肃,狄寇受创,但回京的路,绝非坦途。功高震主,仇敌环伺,朝堂之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支从北境血火中归来的队伍。
萧凡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绯色麒麟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遮住了腰间的寒鸮令和尚方剑。他端坐马上,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潭,映着官道两旁不断退后的风景,也映着无形的风刀霜剑。石虎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陌刀横在马鞍旁,刀锋虽敛,杀气犹存。惊鸿则若即若离,青衫素马,银质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谢宝树倒是圆润了不少,北境的油水显然没亏待他,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既紧张又透着股参与大事的兴奋。
队伍精简,只有五十名精锐护卫,皆是石虎亲手挑选、在北境血战中淬炼出的悍卒。押送的囚车格外沉重,里面关押的不仅是北境案的关键人证(经过筛选,只带了几个核心且无家族拖累的冯坤心腹小吏),更有几口密封的沉木箱子,里面是冯坤通敌案最核心的账册、密信、证物抄本——这是萧凡献给皇帝的“厚礼”,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太多人想毁掉它,或毁掉送它的人。
“大人,前面就是‘野狐岭’了。”石虎策马上前,声音低沉,“这地方地势险要,岭高林密,官道穿谷而过,常有强人出没。要不要让弟兄们打起精神?”
萧凡抬眼望去。野狐岭如同一条匍匐的巨兽,山势陡峭,林木森然,官道在谷底蜿蜒,两侧崖壁如削,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他微微颔首:“传令,队形收紧,弓弩上弦,斥候前探二里。告诉兄弟们,过了野狐岭,离京城就不远了,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是!”石虎领命,低沉的号令迅速传遍队伍。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护卫们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箭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山林。连谢宝树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里一个看似装零嘴、实则藏着袖箭弩机的包袱。
斥候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岭口。队伍缓缓进入山谷。谷内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有头顶一线天光。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怪响,卷起地上的枯叶尘土。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单调的回音,更衬得四周死寂。
突然!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山崖密林中射出,直冲云霄!紧接着,沉闷的梆子声如同丧钟,在两侧山崖上急促响起!
“敌袭!护住大人!护住囚车和箱子!”石虎炸雷般的怒吼瞬间压过了箭啸!
几乎在梆子声响起的刹那!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两侧崖顶倾泻而下!目标直指队伍中央的萧凡和那几辆沉重的囚车、木箱!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带着死亡的呼啸!
“举盾!”护卫们训练有素,瞬间收缩队形,将萧凡、囚车和木箱护在中间,厚重的包铁木盾迅速举起,组成一道临时的钢铁壁垒!
叮叮当当!噗噗!
箭矢如同冰雹般砸在盾牌上、马车上、地面上!火星四溅!偶尔有箭矢穿过盾牌缝隙,带起护卫的闷哼和战马的悲鸣!
“是强弩!还有破甲箭!”石虎脸色凝重,从盾牌缝隙中观察着箭矢的力道和轨迹,“不是普通山贼!是冲着大人和证物来的!”
萧凡端坐马上,在盾牌的保护下,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慌乱。他早已料到回京路上必不太平,只是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这箭雨的密度和精准度,绝非寻常匪类能拥有!
“惊鸿!”萧凡低喝一声。
不需要多余指令。青影一闪!惊鸿已如鬼魅般从马背上消失!她的身影在乱箭中诡异地穿梭、折转,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剑鞘如同灵蛇般精准地格开射向囚车和木箱要害的几支强劲弩箭!同时,她身形如电,直扑箭矢最密集的左侧崖壁!
“掩护!”石虎大吼,盾阵立刻调整方向,分出部分弩箭向惊鸿突进的方向进行压制性射击,干扰崖顶的弓弩手。
惊鸿如同壁虎般贴附在陡峭的崖壁上,几个起落便已接近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那里显然是弓弩手的一个主要阵地!平台上人影晃动,显然没料到有人能如此之快地逆袭上来!
“拦住她!”平台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数名手持钢刀的黑衣人从岩石后跃出,扑向惊鸿!刀光闪烁,狠辣异常!
惊鸿眼神清冷,在狭窄的平台上腾挪闪避,剑鞘化作道道青光,或格或点或引,精准地卸开对方的攻势。她并不急于杀人,身形灵动地在刀光中穿梭,如同戏水的游鱼,目标直指平台后方那几个仍在装填劲弩的身影!
“啊!”一声惨叫!一名弩手被惊鸿剑鞘点中手腕,劲弩脱手!紧接着,惊鸿足尖一点,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剑鞘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扫在另一名弩手的咽喉!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下!
平台上的弓弩压制瞬间减弱!
“好机会!反击!”石虎抓住战机,怒吼道,“弓弩手!目标右侧崖顶!三轮齐射!压制!”
嗖嗖嗖!下方的护卫弓弩手立刻调转方向,密集的箭雨泼洒向右侧崖顶!右侧崖顶的弓弩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惨叫声连连,攻势顿时一滞!
左侧平台,惊鸿已如虎入羊群。她的剑终于出鞘!寒光乍现,如同秋水横空!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效率!剑光过处,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花!那些黑衣刀手在她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纷纷倒下!
“点子扎手!撤!”平台上残存的敌人首领见势不妙,嘶声吼道,率先向崖顶更高处逃窜。
惊鸿并未追赶。她身形一晃,来到平台边缘,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峡谷中仍在零星射箭的右侧崖顶敌人。她手腕一翻,几枚细小的淬毒菱形镖无声无息地脱手而出!
噗噗噗!
几声微不可察的轻响,右侧崖顶几个探身放箭的弓弩手身体一僵,喉头或心口多了一点乌黑,无声无息地栽倒下来!
残余的弓弩手彻底胆寒,再也不敢露头,弓弩声彻底停歇。
峡谷中,箭雨终于停止。只有伤员的呻吟和战马的喘息声在回荡。地上插满了箭矢,几面盾牌被射穿,两名护卫阵亡,数人受伤。囚车和木箱虽有箭痕,但坚固异常,并未被破坏。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石虎沉声下令,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崖顶,“斥候!搜山!看看有没有活口!”
惊鸿的身影如同落叶般飘然落下,青衫上溅了几点血迹,银质面具依旧清冷。她对着萧凡微微颔首,表示威胁已除。
萧凡下马,走到一具被护卫拖下来的黑衣刺客尸体旁。他蹲下身,掀开尸体的蒙面巾,露出一张平凡却带着戾气的脸。又检查了其兵刃、衣甲内衬,最后从尸体的贴身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刻着奇异飞鸟纹路的铜牌。
“不是山贼。”萧凡的声音冰冷,“衣料是江南织造局的贡品下脚料,靴底纹路是京城‘快意坊’的制式。这铜牌…”他将铜牌递给惊鸿。
惊鸿接过,指尖在飞鸟纹路上摩挲了一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夜枭’。京城一个专接脏活的秘密杀手组织,背后水很深。价格不菲,能用得起他们,又对我们行踪如此了解…冯坤的余党,或者…朝中不想让大人带着功劳和证据回去的人。”
“意料之中。”萧凡将铜牌收起,眼神深邃,“看来回京的路,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了。石虎,给死去的兄弟记功,厚恤家眷。伤者妥善照料。此地不宜久留,简单处理,立刻出发!”
“是!”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更加凝重。野狐岭的伏击,如同一个不祥的开端,预示着前路的凶险。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步步惊心。
在途经一处官驿打尖时,驿丞殷勤奉上的茶水被惊鸿用银针试出剧毒“鹤顶红”。若非惊鸿警觉,后果不堪设想。驿丞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声称毫不知情,水是今早新打的井水。追查下去,发现水井旁有可疑脚印,投毒者早已遁去无踪。
进入人口稠密的州府地界,关于“钦差萧凡在北境滥杀无辜、构陷大臣、私吞军饷、与江湖妖女(暗指惊鸿)勾结”的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茶馆酒肆、街头巷尾,都能听到绘声绘色的“秘闻”,将萧凡描绘成一个贪婪暴戾、无法无天的酷吏。这些流言显然有组织、有预谋,旨在败坏萧凡名声,动摇其回京后的根基。
沿途州府官员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表面恭敬,实则疏离。安排食宿能简则简,有时甚至故意安排在偏僻破旧的驿站。公文勘验也格外“仔细”,动辄拖延时间。更有甚者,在萧凡要求地方派兵护送过境险要地段时,推三阻四,声称“兵员匮乏”、“匪患已平”,百般搪塞。这些软刀子,虽不致命,却极大地迟滞了行程,消耗着队伍的精力。
“大人,这些狗官!分明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刁难!”一处破败驿站内,石虎看着桌上粗糙的四菜一汤(几乎不见荤腥),气得一拳砸在桌上,碗碟乱跳。
谢宝树也苦着脸:“是啊大人,这驿站连热水都供不足,兄弟们只能啃冷硬饼子…这流言更是可恶!卑职刚才去镇上买药,还听到几个酸儒在那里编排大人,说什么…说什么大人您在北境强抢民女,夜御十…”
“够了!”萧凡打断谢宝树,脸色平静,眼中却蕴着寒芒,“跳梁小丑,何足挂齿。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铁证。至于这些刁难…”他端起那碗寡淡的菜汤,抿了一口,“正好让本官看看,这沿途州府,有多少人屁股是歪的。谢宝树!”
“卑职在!”
“把这一路哪些驿站怠慢,哪些官员推诿,哪些地方流言最盛,都给本官详详细细记下来!一字不漏!”
“啊?记…记这个?”谢宝树一愣。
“对。”萧凡放下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些都是‘人情’。等到了京城,本官自会一一‘还’给他们背后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