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
舱门打开,一股冷空气涌了进来。
雷啸第一个走下舷梯,他只穿了一件薄风衣。
风灌进他的衣领,皮肤瞬间收紧,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
香港的湿热还残留在皮肤上,莫斯科的十一月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天是灰色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压得很低。
停机坪上,几架涂着前苏联红星标志的伊尔客机安静地趴着,机身蒙着一层灰。
几名同行的技术专家跟在雷啸身后,他们都穿着厚重的大衣,依旧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雷先生,这边。”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在出口处举着一块写着拼音的牌子。
男人个子很高,眼窝深陷,是本地的向导,叫迪米特里。
他接过雷啸手里的一个小行李箱,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在外面,我们得快点,不然天黑前到不了住处。”
迪米特里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吐字很硬。
他们坐上了一辆破旧的伏尔加轿车,车内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和烟草味。
车子发动时,整个车身都抖了一下。
“我们不去酒店吗?”
方辰派来的一位姓李的工程师开口问。
他是半导体领域的专家,四十多岁,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迪米特里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酒店不安全,人多眼杂。”
“我给你们安排了地方,很安静。”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车流。
路两边的白桦林,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白色枝干,指向灰色的天空。
车窗外的景象单调又压抑。
一栋栋赫鲁晓夫楼方方正正地排列着,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新车,大部分都是和他们这辆差不多的老爷车。
偶尔路过一个商店,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穿着深色的衣服,沉默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
“他们在买什么?”李工程师忍不住又问。
“面包,或者香肠,谁知道呢。”
迪米特里把车开得很快,语气很平淡。
“有东西卖,就有人排队。”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几个专家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雷啸也没有说话,他靠在后座上,目光扫过街边的行人。
那些人的眼神,他很熟悉。
空洞,麻木,又带着一丝隐藏的焦躁。
伏尔加轿车没有开往市中心,而是拐进了一条小路。
路面坑坑洼洼,车身颠簸得厉害。
又开了十几分钟,车子在一个露天的市场旁边停下。
“到了。”
迪米特里熄了火。
“下车吧,我们先办点事。”
雷啸推开车门,一股更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尘土,劣质烟草,还有某种酸腐的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一个自发形成的市场,一眼望不到头。
人们在地上铺一块布,或者干脆就把东西摆在地上。
卖什么的都有。
旧衣服,旧家具,生锈的工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军用品。
军大衣,军靴,望远镜,甚至还有防毒面具。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孩,正在跟人讨价还价,他脚边摆着几枚亮闪闪的勋章。
买家拿起一枚在手里掂了掂,伸出两个指头。
男人摇了摇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雷啸的目光从那几枚勋章上扫过,没有停留。
“跟紧我。”
迪米特里在前面带路,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
“我们要去哪?”李工程师问。
“见识一下真正的莫斯科。”迪米特里头也不回。
他们穿过卖杂货的区域,前面的人群更加密集。
这里卖的,大多是食物。
黑面包,腌黄瓜,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块。
迪米特里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位老人,头发全白了,梳理得很整齐。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
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面前,地上铺着一张报纸,上面放着几块切好的黑面包。
老人的气质,和这个混乱嘈杂的市场格格不入。
雷啸的视线落在了老人旁边的地上。
那里放着一摞厚厚的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
老人拿起一块黑面包递给一个顾客。
他顺手从那摞笔记本上撕下一页,把面包垫在
顾客接过面包,随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雷啸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公式。
他看不懂,但他身边的一位专家看懂了。
那是团队里最年轻的王博士,主攻材料科学。
王博士的脚步停住了,他死死盯着老人手边的那摞笔记本,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的嘴唇在哆嗦,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怎么了?”雷啸低声问。
王博士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到摊位前,蹲了下来。
他没有看那些黑面包,而是看着老人脚边的笔记本。
老人抬起头,用一种平静又疏离的眼神看着他。
“要买面包吗?五十卢布一块。”老人的声音很沙哑。
王博士指了指那摞笔记本,声音发干。
“先生……这个……这个可以卖给我吗?”
老人看了看笔记本,又看了看王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