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被黑色窗帘封死的办公室,已经不能称之为办公室了。
这里是赌场,是战场,是手术室。
空气里,咖啡因和尼古丁的味道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混合着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形成一种让人神经紧绷的独特气场。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
雷啸像一尊铁塔,抱着胳膊守在门口,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了,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间里那个男人的背影。
苏眉和技术部的几个小伙子,则像是守着导弹发射井的士兵,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网络链路和备用电源,手心里的汗就没干过。
整个房间的焦点,是那个坐在终端前的男人。
陆云帆。
他面前那张桌子上,已经堆了不下二十个空咖啡杯,像一座小小的黑色山丘。
他已经盯着屏幕上那些瀑布般滚动的数字和线条,超过八个小时了。
八个小时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喝过一口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一下。
他就像一尊融入了黑暗的雕像。
如果不是他那双在屏幕绿光映照下,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雷啸甚至会以为他已经坐着睡着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闻人语也不知道。
但她选择相信。
她就站在陆云帆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像一个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自己剑客身上的君主。
“帆哥……他这是在干嘛呢?”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终于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问身边的苏眉。
“看K线图能看出花来?咱们账上一分钱没有,他就算找到个能涨停的妖股,咱们也买不起啊。”
苏眉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她也看不懂。
但她能感觉到,陆云帆身上那股气,正在一点一点地凝聚。
那不是严谨,不是古板。
那是一种像毒蛇在发动攻击前,将全身肌肉都绷紧到极致的,冰冷的杀气。
“操,这比跟人干仗还他妈折磨人。”
雷啸烦躁地小声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烟盒,刚想抽一根,又想起了房间里的禁烟令,只能把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塞了回去。
就在这时。
那尊雕像,动了。
陆云帆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向前倾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眉。”
陆云帆开口了,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嗯?”
“动用你所有的媒体关系,立刻,马上,发布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苏眉立刻拿出了手机,准备记录。
“就说,泰国最大的橡胶种植园,‘暹罗之星’,因为爆发了大规模的黄叶病,预计本季度的天然橡胶产量,将锐减百分之四十以上。”
“消息源,就说来自泰国农业部的内部匿名人士。”
苏眉愣住了。
雷啸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啥玩意儿?
橡胶?泰国?黄叶病?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们现在火烧眉毛,等着钱救命,不去想办法搞钱,去造一个泰国橡胶园的谣言干什么?
“不是……帆哥,你没搞错吧?”
雷啸实在忍不住了,凑了过来。
“咱们现在是开超市的,不是卖轮胎的。管他什么橡胶减不减产,跟咱们有半毛钱关系吗?”
“有关系。”
陆云帆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屏幕,头也没回。
“沈鸿没有关系,但华联有。”
他那双快得出现残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调出了几份隐藏在深层文件夹里的报告。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股权关系图。
“华联集团旗下,有一家名为‘华创实业’的子公司,主营业务之一,就是轮胎制造。而他们最大的天然橡胶供应商,就是暹罗之星。”
陆云帆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速却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
“更重要的是,沈鸿为了彰显自己的资本运作能力,在上个季度,主导华联对华创实业进行了一次杠杆增持,并且,为了对冲风险,他个人掌控的一支私募基金,在新加坡的期货市场上,重仓了跟天然橡胶价格挂钩的衍生品合约。”
“他赌的是橡胶价格稳定,甚至是下跌。”
“他把自己的侧翼,毫无防备地暴露了出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们这才明白,这八个小时,陆云帆不只是在看盘。
他像一个最顶级的黑客,在浩如烟海的公开信息和财务报告里,抽丝剥茧,硬生生挖出了沈鸿布下的金融棋局里,一个最隐秘,也最致命的死角。
“你的意思是……”
闻人语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骇然。
“我们要攻击的,不是华联,而是沈鸿本人?”
“不。”
陆云帆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终于离开了键盘,稳稳地,握住了鼠标。
“我不是攻击他。”
他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冰冷,残酷,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我是要在他那艘固若金汤的航母侧面,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告诉整个资本市场的所有鲨鱼。”
“这里,见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按下了鼠标的左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