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沦陷区的空气,依旧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极司菲尔路76号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租界这座孤岛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再疯狂的搜捕,也有疲沓的时候。当目标如同蒸发般彻底消失,长时间的徒劳无功,也会让最凶恶的猎犬感到烦躁和懈怠。
陆震云和他的核心兄弟们,如同冬眠的毒蛇,在绝对静默中蛰伏了将近一个月。据点内储备的食物即将见底,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切断,日子在死寂和焦虑中缓慢爬行。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神因长期警惕而布满血丝,但那份隐藏在沉默下的狠厉,却愈发沉淀。
负责外围观察的小七,偶尔会冒险化装外出,带回来一些零碎的消息。76号的搜查力度似乎没有减弱,但重点开始转向其他活跃的抵抗团体,对“判官”的追查,因毫无线索而逐渐陷入了僵局。街头巷尾的便衣特务依旧存在,但那种掘地三尺的疯狂劲头,似乎缓和了一些。
“大哥,”小七压低声音汇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风声好像……没那么紧了。几个老码头传来话,说丁默之那条疯狗,最近在别处咬得凶,咱们这边,巡逻的间隔好像拉长了一点。”
陆震云坐在阴影里,擦拭着一把匕首,动作缓慢而稳定。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不能完全相信这种表面的松动,这可能是敌人故意制造的假象,引蛇出洞。但长时间的静默,也确实不是办法。通道中断太久,那些等待转移的同志处境会越来越危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络网也可能彻底瘫痪。
他需要试探。用最小的代价,投石问路。
他放下匕首,目光扫过围坐在旁的几个兄弟,声音低沉沙哑:“不能一直躲下去。得动一动,看看水有多深。”
他选择重启一条相对次要的、风险较低的转移通道。这条线原本用于转移一些非核心的、处境相对安全的进步文化人士或家属,路线迂回,接应点隐蔽,但运输能力有限,重要性不高。即使暴露,损失也相对可控。
“目标,”陆震云的手指在简陋的上海市区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线,“老城厢,豫园后街那个废弃的茶叶仓库。把‘老先生’一家送过去,那边有人接应,走水路去宁波。”“老先生”是一位不愿与日伪合作、隐居已久的报人,并非日寇重点搜捕对象。
“行动时间,明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人不能多,就你,”他指向小七,“带两个最机灵的兄弟,扮成运泔水的,走小路。我在高处看着。”
命令简洁明确。这是一次典型的试探性行动,规模小,目标次要,路线隐蔽。成功,则意味着活动空间可能有所恢复;失败,则证明危机仍在,必须继续深度潜伏。
第二天傍晚,天色阴沉,下着毛毛细雨,能见度很低。老城厢一带巷道狭窄曲折,污水横流,居住着大量贫苦百姓,环境复杂,易于隐蔽。陆震云穿着一身破烂的苦力衣服,脸上抹着煤灰,潜伏在豫园附近一栋废弃戏楼的二楼,透过破窗,死死盯着远处那个约定的仓库入口。雨水顺着破瓦滴落,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几个收摊的小贩匆匆走过。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
终于,在约定时间前后,一辆散发着馊臭味的木质泔水车,由小七和另一个兄弟费力地推着,吱吱呀呀地拐进了那条小巷。车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用破围巾包住头脸的老妇人,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老先生”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