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孤城(1 / 2)

汽车引擎那沉闷而压抑的嘶吼声,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呜咽,迅速被浓重的晨雾和远处零星的炮火声吞没,彻底消失在迷宫般破败的街巷尽头。

废弃纺织厂的据点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这寂静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空旷,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陆震云依旧如同石雕般,背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宽阔的肩膀微微垮塌,脊背却依旧挺直,仿佛承载着无形的、足以压垮山峦的重负。他听着那声音远去、消失,听着自己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敲击着耳膜,一声声,沉重而孤独。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锈般,转过身。

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门口,扫过这间熟悉而破败的厂房。角落里,小七他们留下的简陋铺盖卷凌乱地堆着;地上,还散落着昨夜啃剩的冰冷饭团碎屑;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淡淡的墨水和药水气味,以及……昨夜那个绝望的吻留下的、虚无缥缈却又刻骨铭心的气息。

一切都还在,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的“巢”,他经营多年、无数次险死还生才建立起来的、藏匿着兄弟和秘密的据点,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目疮痍。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最后护送顾清翰离开的小七几人,此行亦是凶多吉少,归期渺茫。

而他的“雨”,那个如同江南烟雨般浸润了他冷硬心防、带来知识与慰藉、让他第一次生出想要守护念头的人,也离开了。带着他母亲唯一的遗物,带着他最后的牵挂,驶向了未知的、或许永无重逢之日的远方。

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淹没了四肢百骸,冻彻心扉。他从未感觉如此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废墟之上,面对着一片已然沉没的土地。

他缓缓地、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那扇破窗前,抬手推开摇摇欲坠的窗扇,向外望去。

晨光熹微,却无法驱散笼罩城市的阴霾。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柱、破碎的瓦砾。昔日繁华的街市荡然无存,只剩下战争啃噬后留下的狰狞骨架。硝烟尚未散尽,如同怨灵般缠绕着残破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尸体腐烂的恶臭。

远处,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依旧不时响起,提醒着人们战斗尚未完全结束,或者说,一种更残酷的统治即将开始。更远处,外滩方向,依稀可见太阳旗在灰暗的天空下刺眼地飘动。

上海,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为之拼杀、为之流血的东方巴黎,已然沦陷。繁华落尽,只剩下满目疮痍和无尽的悲恸。

一阵冰冷的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和碎纸,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陆震云站在窗前,寒风吹动他破烂的衣角,露出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冰冷和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