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刚冒头时,土还是冻着的,扎羊角辫的姑娘带着我们挎着竹篮往坡上走。地埂边的荠菜裹着层薄霜,绿油油的叶瓣蜷着,像怕冷的小猫。哑女眼尖,瞧见石缝里挤着棵胖嘟嘟的,伸手去拔,指甲缝里立刻嵌了泥,她却咧着嘴笑,举着荠菜冲我们晃。
小男孩蹲在地上扒拉枯草,突然喊:“这有棵婆婆丁!”他连根拔起,白嫩嫩的根须上沾着湿土,举到鼻尖闻了闻,“有点苦!”
“苦才败火,”扎羊角辫的姑娘掐掉荠菜老根,“多摘点,晚上掺玉米面蒸团子,再蘸点蒜水,香得能多吃两个。”
结巴的孩子不太会挑,把狗尾草也塞进篮里,被哑女笑着捡出来,手把手教他认:“这……这叶边是锯齿的才是荠菜,你看……看清楚。”他红着脸点头,再摘时,手指捏得轻轻的,像怕碰疼了野菜。
回去的路上,篮子沉得晃悠。哑女见我挎着费劲,抢过去搭在自己肩上,步子迈得又稳又快,蓝花布新袖口在风里扫着草尖。小男孩跟在后面,用草茎把婆婆丁串成串,举着当鞭子抽空气,嘴里“驾驾”地喊。
傍晚蒸团子时,竹蒸笼冒起白汽,混着荠菜的清苦香。扎羊角辫的姑娘往玉米面里掺热水,手掌拍得面团“啪啪”响:“得多揉会儿,不然蒸出来发僵。”哑女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时不时往蒸笼里瞅,像盼着什么宝贝。
团子刚出锅,小男孩就伸手去抓,被烫得直甩胳膊,惹得大家笑。结巴的孩子拿了个凉得快点的,小口咬着,含糊道:“比……比红薯甜。”
“就你嘴甜,”扎羊角辫的姑娘塞给他个更大的,“多吃点,明天还得去镇上送竹器。”
送完货,掌柜留我们喝了杯茶。他铺子墙上挂着张报纸,上面印着城里的高楼,玻璃亮得能照见云。小男孩指着问:“那楼比咱竹亭高多少?”
掌柜笑:“高得能摸着月亮。”他顿了顿,看着我们的竹器,“你们这手艺,要是能去城里展销,准能卖上价。”
扎羊角辫的姑娘没接话,回来的路上却走得飞快。到了竹亭,她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咱编套像样的家伙!花瓶、果盘、灯罩,编精致点,真去城里试试!”
这话像颗火星,把大家的劲儿都点燃了。哑女找出攒的碎布,往竹篾上缠,编出的花瓶带着花条纹;结巴的孩子琢磨着在果盘边编出圈小草莓,竹篾削得比头发丝还细;小男孩学着编灯罩,竹条弯得歪歪扭扭,却急得满头汗;我负责打磨竹面,手心磨出了茧子也没停。
扎羊角辫的姑娘最上心,夜里就着月光编,竹篾在她手里转得像活的,编出只竹孔雀,尾羽张得大大的,每片羽毛尖都嵌着片彩纸,晃一晃,像落了群蝴蝶。
去城里的前一天,我们把竹器装了满满一推车。哑女给竹孔雀系了根红绸带,结巴的孩子往果盘里摆了几个刚摘的樱桃,小男孩把灯罩擦了又擦,连竹缝里的灰都抠干净了。扎羊角辫的姑娘蹲在车旁,数了三遍数量,才放心地盖上帆布。
城里的展销厅亮得晃眼,地板光得能照见人影。我们的竹器摆在角落,起初没人看,小男孩急得直拽扎羊角辫的姑娘的衣角:“是不是没人要啊?”
她刚要说话,个穿长裙的阿姨走过来,盯着竹孔雀看了半天:“这是手工编的?真别致。”她拿起果盘,指尖划过竹篾:“比塑料的有灵气多了。”
没过多久,我们的角落就围了人。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问能不能定做,扎羊角辫的姑娘忙着应酬,脸笑得通红;结巴的孩子被问急了,憋出句“我……我们编得结实”,逗得大家笑;哑女站在竹孔雀旁,有人夸好看,她就把红绸带往孔雀头上绕一圈,像给它戴了朵花。
傍晚收摊时,竹器卖了大半,手里的钱沉甸甸的。小男孩攥着硬币,数得唾沫星子都溅在钱上:“能买多少糖葫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