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装车的那两天,气氛是紧绷的。
直到亲眼看着最后一个麻袋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上火车行李车厢,拿到盖着红戳的托运单,木齐章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一些。
她和陈星并肩站在月台上,看着绿皮火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仿佛一头即将载着他们的希望北归的巨兽。
老班长拍了拍陈星的肩膀,又对木齐章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妥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来个信儿。”
“班长,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陈星用力握了握老班长的手,话语简洁,但情谊厚重。
“班长,多亏了您。”
木齐章也诚恳地说,她的话比陈星多了一份细腻,
“要不是您领着,我们俩真是两眼一抹黑,别说赚钱,不栽跟头就是万幸了。”
老班长摆摆手,爽朗一笑:“见外了,都是战友,说这些干啥,快上车吧,要发车了。”
列车缓缓启动,老班长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找到自己的硬座座位,放好随身的小包,木齐章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
她靠在有些油腻的椅背上,望着窗外逐渐加速后退的南国景色,轻声对身边的陈星说:“这回真是……长了见识,也后了怕。
”陈星“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过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乘客。
他递给木齐章一个洗干净的苹果:“老班长是实在人,也是明白人。”
“是啊。”
木齐章接过苹果,却没急着吃,
“咱们不能白让人家冒险帮忙。李哥那边……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老班长替咱们引荐,也是担了干系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陈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流露出赞许。
陈星早就准备好了谢礼。
今天早上离开老班长家之前,她借口回屋拿落下的头绳,陈星则说去检查一下行李有没有捆扎结实。
两人默契地错开时间,分别将事先准备好的钱,小心地压在了各自睡过的那张床的枕头底下。
她放了一百,估计陈星放得只多不少。
这不是简单的酬劳,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谢和尊重,表明他们懂得这里的“规矩”,也珍视这份过命的交情。
与此同时,老班长送走他们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车站。
他站在月台尽头,直到火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慢慢踱步回家。
推开家门,妻子正在收拾他们住过的房间。
“走了?”妻子问。
“走了。”老班长脱下外套,倒了杯凉白开。
妻子拿着扫帚走过来,脸上带着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手里捏着两沓捆扎整齐的钞票:
“老马,你看……这是收拾床铺时,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她把钱递过来,
“这……这肯定是小陈和小章留下的。
这也太多了……”
老班长看着那二百块钱,沉默了几秒钟。
二百块,相当于他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显得特别激动,只是对妻子点了点头:“嗯,收起来吧。”
妻子有些迟疑:“这……合适吗?你不是说,帮战友是应该的……”
老班长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帮是情分。但他们留下这钱,是他们会做人。”
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
“我老马愿意帮星子,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是过命的交情。
我带他们去见李哥,是赌上了我这些年攒下的脸面。
李哥那是什么人?
万一介绍去的人不懂规矩,出了岔子,我以后在这片还怎么混?”
他看了一眼妻子,语气平静却通透:
“他们俩,尤其是那个小章,看着不声不响,心里明白着呢。
这钱,不是买卖,是心意。
说明他们领情,知道我老马担了风险,也懂这里的门道。
这样知进退懂规矩的人,帮了,心里也舒坦,下回有事,只要不过分,我还能搭把手。
要是他们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拍拍屁股就走……”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妻子听了这番话,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默默地把钱收进了柜子深处。
她知道,丈夫在外面闯荡,有他的处世哲学。
火车上,木齐章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甘甜。
她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轻声说:
“等回去,衣服卖出去,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下一步。
南方这边,机会确实多,但水也深。”
陈星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嗯。一步一步来。”
火车喘着粗气缓缓停靠在北京站。
木齐章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望向窗外熟悉又略显陌生的站台。
陈星已经利索地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随身携带的帆布包。
刚走下火车,一股北方特有的干冷空气扑面而来,与广州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