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窗外,是太原城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像洒在黑色丝绒上的一把碎金。晚风带着一丝雨后的凉意,吹拂着两人的衣袍。
楼下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这条长街,在夜色中蜿蜒,通向未知的远方。
杨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被他一日之内便收入囊中的城池。李靖也沉默着,他能感觉到,身旁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太原的城墙,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良久,杨辰才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先生你看,这天下就像一盘下到一半的烂棋。李渊在晋阳,手握关陇根基,却瞻前顾后,一心想着捡现成的便宜。李世民倒是个人物,可惜被他父亲的格局困住,施展不开手脚。”
他顿了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东边的窦建德,算是条汉子,却少了些谋略,终究是草莽心性。南方的萧铣、林士弘,偏安一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至于江淮的杜伏威和辅公祏,不过是两条互相撕咬的疯狗罢了。”
寥寥数语,便将天下群雄的态势与弱点,剖析得淋漓尽致。
李靖的心,随着杨辰的每一句话,都往下沉一分。这些分析,他自己也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推演过,可从未有人能像杨辰这般,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精准狠辣的论断。
仿佛这天下英雄,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
“棋局虽烂,但总要有人来收拾。”杨辰放下茶杯,转头看向李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来太原,一为先生,二为这北方门户。如今先生已安然无恙,这太原城,也算是在我手中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霸道。
“只是我麾下,能冲锋陷阵的猛将,有。能出谋划策,安稳后方的,也有。可唯独缺一个能替我执掌三军,将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拧成一股绳,在棋盘上纵横捭阖的……棋手。”
李靖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知道,杨辰在说什么。
他看着杨辰,这个年轻人,明明是在向他发出邀请,却不带半分请求的意味。他不是在问“你愿不愿意”,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的事实。
这种被人看透,并且将自己毕生所求都摆在台面上的感觉,让李靖这位久经风霜的谋士,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他想起了自己在马邑郡丞任上,苦心筹谋,却处处受制。想起了自己向李渊献策,却被当成投机小人,险些丧命。想起了自己被杨玄感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
前半生所有的抱负、不甘、屈辱与愤懑,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心头。
他的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李靖自比千里马,寻寻觅觅半生,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能识得他、用得他、信得他,并且能为他提供一片驰骋天地的广阔草原的伯乐吗?
杨辰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温和。
他知道,李靖这样的人,不需要花言巧语的许诺,也不需要金银官爵的收买。他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将胸中韬略尽情挥洒的机会。
许久,李靖终于动了。
他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表露忠心。他只是退后两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杨辰,缓缓地、郑重地,双膝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是臣子对君王,最隆重的礼节。
“罪臣李靖,前半生蹉跎,有眼无珠,险些误了性命,也险些……错过了主公。”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蒙主公不弃,于危难之中相救,更许以国士之诺。从今往后,靖,愿为主公之利刃,披荆斩棘;愿为定国军之基石,开疆拓土。此生此世,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