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归寂静。林夙却缓缓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枕下摸出一张小小的、写满了娟秀字迹的纸条——那是芸娘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关于各位候选秀女及其家族更详尽的信息,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弱点,以及家族内部的矛盾。
他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脑海中飞速地分析、推演。
方如兰才名是真,但其父方敬之真正属意的联姻对象,恐怕并非东宫,而是态度超然、等待最终胜利者的方敬之,更可能是在观望。此女可敬而不可亲。
柳依依是毒饵,碰不得。
赵月娥是其父投机之举,价值有限,且易反复。
李月华家世虽显,但远水难解近渴,安西都护府对京城局势影响微弱。
唯有苏静瑶……镇北侯态度暧昧,正因如此,才更需下力气拉拢。其女性情温婉,不涉争斗,正是目前东宫最需要的、能减少内部纷争的太子妃人选。而且,正因其庶女身份和侯府微妙的态度,她反而会更依赖太子的恩宠,更容易掌控。
利弊得失,清晰如镜。
他轻轻咳嗽起来,胸口闷痛。他知道,景琰此刻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各方势力的漩涡中艰难维持平衡。他能做的,便是在这病榻之上,为他尽可能地将这纷乱的局势看得更清,想得更远。
他提起笔,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他蘸了墨,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极其缓慢地写下几个字:
**“苏氏稳,北境安。”**
写完后,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引枕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将纸条细细折好,放入一个不起眼的香囊中,唤来了守在门外的心腹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将香囊贴身藏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宫殿的阴影之中。
这微小的动静,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能否在遥远的权力中心引起风暴,尚未可知。
是夜,景琰在批阅完最后一封奏章后,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赵怀安无声地呈上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殿下,林公公那边……让人送来的。”
景琰动作一顿,接过香囊。入手微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他解开系带,倒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那熟悉的、因虚弱而更显凌乱的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连日来的迷雾与挣扎。
“苏氏稳,北境安。”
言简意赅,直指核心。与他这些日子反复权衡后的结论,不谋而合。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知己的默契,是依赖的安心,更是……一种尖锐的疼痛。那个人,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依然在为他殚精竭虑,将他的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的婚姻,他的未来。
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泛白。许久,他才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那微弱的火苗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第二天,景琰主动前往皇帝寝宫问安,并在谈及选妃事宜时,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及:“儿臣细思,镇北侯镇守北境,劳苦功高。其女虽为庶出,然性情温良,堪为良配。若选她,既全了父皇抚慰功臣之心,亦可使北境将士感念天恩,于边关稳定大有裨益。且苏氏女家世不及前几位显赫,亦可免外戚坐大之虑。”
他没有强烈推荐,只是冷静地分析利弊,将选择苏静瑶的好处娓娓道来,同时巧妙地避开了其他几位背景复杂的贵女可能带来的麻烦。
皇帝听完,沉吟良久,浑浊的目光在景琰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你所言,不无道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宫廷。
首辅方敬之听闻后,只是捻须一笑,不置可否。李阁老则气得摔了茶杯,大骂镇北侯“首鼠两端”。兵部尚书赵擎颇感失落,但很快调整心态,继续他的骑墙观望。安西都护府的使者则悻悻然开始打点回程行李。
看似大局将定。
然而,就在名单即将最终呈报御前裁夺的前夕,一个诡异的消息,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东宫。
赵怀安面色凝重地向景琰禀报:“殿下,安插在三皇子府外的眼线传回消息,昨夜……李阁老府上的管家,秘密拜访了都察院的一位刘御史。而这位刘御史……此前曾多次上疏弹劾林公公‘宦官干政’。”
景琰正在练字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污了即将写就的“静”字。
他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
李阁老在这个节骨眼上,秘密接触一个以弹劾林夙出名的御史?他想干什么?
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景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