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在烛火中轻轻飘散,却带着足以压垮梁柱的沉重。
这间密室,这方书案,已然成了审判旧案的法堂,而她,则是唯一的法官。
次日,沈流苏便以香政司初建、事务繁重、档案与实验器物无处安放为由,正式向工部递交了扩建衙署的申请。
此事早已通过萧玦的默许,流程走得异常顺利。
工部不敢怠慢,几经商议,最终将一处废弃已久的内务府西院划拨给了香政司。
那西院曾是前朝某位失势亲王的旧邸,荒废多年,院中遍布半人高的杂草,廊柱上的朱漆剥落殆尽,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
搬迁动工那日,数十名工匠涌入西院,敲敲打打,尘土飞扬。
阿念亲自监工,按照沈流苏画出的图纸,指挥着众人先从主殿的地基开始修整。
“首使的意思是,这里要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地窖,用来储藏那些怕光的珍稀香料。”阿念对一名工头解释道。
工匠们领命,抡起铁镐奋力砸向坚硬的青石地面。
突然,随着“轰”的一声闷响,一名工匠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陷,整个人险些掉了进去!
“当心!”阿念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工匠拉了回来。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原本平整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一股陈腐而阴冷的风从洞口倒灌而出,带着泥土和某种未知香料混合的诡异气味。
“这……这是挖到什么了?”工匠们惊魂未定,纷纷后退。
阿念的脸色瞬间凝重。
他挥手让工匠们散开,自己提着一盏风灯,小心翼翼地探头向洞口望去。
灯光所及,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台阶,笔直地向下延伸,没入无边的黑暗。
“封锁这里,任何人不许靠近!”阿念当机立断,立刻派人飞马去百草苑禀报沈流苏。
半个时辰后,沈流苏赶到现场。
她只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便平静地说道:“点上火把,备好绳索,我亲自下去。”
“首使,不可!底下情况不明,太过危险!”阿念急忙劝阻。
沈流苏的目光扫过他,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正是因为情况不明,我才必须下去。冯德全的秘密,恐怕不止藏在账册里。”
最终,阿念拗不过她,只得亲自挑选了十名最精锐的香政司护卫,备齐了武器和照明工具,陪同沈流苏一同进入地道。
石阶湿滑,布满青苔。他们走了约莫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地窖,而是一座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地下宫殿!
数十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木架,如沉默的军队般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头。
架子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成千上万只大小不一的密封陶罐。
整个空间死一般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阿念颤抖着走上前,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最近的陶罐。
罐身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的墨迹却依旧清晰:
“春禧殿·宁神香·丙字柒号·加量版。”
他随手又拿起另一只:“御书房·提神散·甲字叁号·含鸦头粉。”
鸦头粉,即是罂粟粉,少量可提神,久用则成瘾,心神皆为所控!
阿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他猛地看向沈流苏,声音都在发颤:“首使……这……”
沈流苏没有说话,她走到一排标有“东宫”字样的架子前,目光冷冽如冰。
她随手取下一只不起眼的陶罐,罐身的标签上写着一行小字:“蚀心膏·辛未年·太子专用。”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瓶,拔开塞子,将一滴清澈如水的“南酸枣醒液”滴在陶罐的封蜡上。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坚硬的黑色封蜡竟如同被滚油泼溅的雪花,瞬间融化出一个小孔,一缕墨绿色的油花从孔中渗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
这正是“蚀心膏”与酸性液体接触后,独有的化学反应!
此香无色无味,却能潜移默化地侵蚀人的心智,使其变得暴躁、多疑,最终情绪失控,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这不是仓库。”沈流苏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这里是操控整个大晏宫廷神经的中枢。”
阿念的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他想起这些年来宫中发生的种种——贤妃的善妒,淑妃的暴戾,甚至某些大臣在朝堂上莫名其妙的失态……难道,那些看似人性的爆发,那些命运的转折,竟然全都是被这些小小的陶罐提前写好的剧本?
“封锁地道!将所有出入口全部派重兵把守!”沈流苏的声音斩钉截铁,“另外,立刻调取尚熏局近十年所有宫殿的熏香配送记录,一张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