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夜色,溅起的不是官道上的尘土,而是荒野小径上湿滑的泥浆。
沈流苏伏在马背上,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阿念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的剑柄,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可沈流苏的心,却比这西郊的夜风还要冷上千百倍。
那枚报安藤铜铃的震动,像一根针,扎破了她十年来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让所有压抑的仇恨与恐慌,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西郊荒岭,松林如海。
母亲的孤坟,就藏在这片最深沉的墨色之中。
弃马于林外,两人如鬼魅般潜行。
越靠近那熟悉的山坡,沈流苏的脚步就越是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终于,那座孤零零的、缠绕着报安藤的墓碑出现在眼前。
月光透过稀疏的松针,洒下斑驳的冷辉。
沈流苏的呼吸,在看清坟前景象的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坟前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不属于守陵人的新鲜脚印。
祭台上那只她亲手烧制的陶碗被打翻在地,里面残余的祭品撒了一地。
这不仅是侵扰,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阿念眼中杀意一闪,正要上前,却被沈流苏一把按住。
她的手冰冷,却异常沉稳。
她缓缓蹲下身,目光没有看那些凌乱的脚印,而是死死锁定了翻倒的陶碗碗底。
那里,残留着一圈尚未被夜露完全化开的、诡异的暗红色粉末。
沈流苏伸出指尖,并未触碰,只是凑近,以调香师最敏锐的嗅觉,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却带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奇异香气,钻入鼻腔。
轰——
她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心口骤然一紧,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是“泣血砂”!
一种只产于北境绝崖,以矿石混合七种至阳毒草碾磨而成的禁忌香料。
传说中,此香能引聚魂魄,若滴上亲眷之血,甚至能让死人开口,道出生前所见。
她永远也忘不了,十年前,父亲在密室中摩挲着一块暗红色的矿石,用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对她说:“流苏,记住,此物名为‘泣血砂’,其香至烈至邪,不该存于世间。若有朝一日再见此物,见之即走,万不可近!”
父亲视之为洪水猛兽的禁香,十年后,竟出现在了母亲的坟前!
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想让母亲的亡魂,都不得安宁!
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但十年的隐忍让她强行压下了这份冲动。
她站起身,冰冷的目光顺着那些脚印,一寸寸向外探去。
这些脚印很深,步伐沉稳,来人是个身怀武功的男人。
她带着阿念,沿着足迹小心翼翼地追踪。
不过二十丈外,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之后,月光下,一点微弱的金属反光刺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枚脱落的铜扣,约有指甲盖大小,被踩入了半湿的泥土里。
沈流苏用一方丝帕将其捡起,拂去上面的泥污。
铜扣的正面,雕刻着半枚古朴的篆体印记。
那个字,她认得。
——“香承”。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香承金令”上的佩饰!
大晏王朝的香政司,自开国以来便有定制,除总管外,另设三十六位“香承使”,分管天下香事。
每一位香承使都会获赐一枚金令,金令上配有独一无二的铜扣,代表着皇室特许的无上荣耀。
这三十六人,是调香界的泰山北斗,他们宣誓效忠的,永远只是皇帝本人,而非任何权臣。
可随着十年前沈家覆灭,香政司分崩离析,这三十六位香承使或死或隐,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如今,这枚本该消失的铜扣,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意味着,当年那些早已被记录为“死亡”或“退隐”的香政元老之中,有人还活着。
并且,他就在今夜,来过这里!
一股寒意从沈流苏的脊背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从怀中取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那是母亲当年的调香笔记残页,是她身上最珍贵的遗物。
她在清冷的月光下,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目光在那些熟悉的娟秀字迹间逡巡。
她寻找的不是香方,而是母亲的用香习惯,以及……批注。
终于,在一张记载着“归源香”配方的页面边缘,她发现了一行用极细的笔触写下的小字,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与纸页的纹路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