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残营寒夜(1 / 2)

民国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霜降。

沈阳城郊的衰草在晨曦中泛着惨白,像极了出殡时撒的纸钱。陈峰蹲在一处被炮火掀去半边的土坡后面,指节因过度用力攥紧步枪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这把三八式步枪的木质枪托上还残留着原主人的暗红手印,那是三天前从日军巡逻兵尸体上扒下来时蹭上的。

风裹着远处奉天城零星的枪声,还有南满铁路上火车汽笛的嘶鸣——那是日军运送兵员和军火的专列,每隔两小时就有一趟,规律得令人窒息。他微微侧头,树影稀疏处能望见身后洼地里的景象:二十七名穿着破败灰布军装的东北军士兵蜷缩在将熄的篝火旁,每个人脸上都结着血与泥的硬壳,枪托上挂着匆忙出逃时抢出来的包袱,露出半截小棉袄的,是王二柱惦记着未出世孩儿的念想。

“队长。”赵山河从洼地爬上来时喘着粗气,军帽歪斜着露出缠着绷带的额头,左胳膊吊在胸前——那是北大营突围时被日军子弹咬去的血肉,“老烟枪带回消息,小鬼子开始挨家查户口了,男丁都要去‘维持会’登记。”

陈峰的视线仍定是在那片被划为“警戒区”的高粱地。三天前从北大营冲出来的五十六人,如今只剩二十七人。不是战死,是逃了——当亲眼看见战友被机枪成片扫倒,当听见溃散者的惨叫被马蹄声踏碎,信念比肉体更快地崩解成粉末。

“老烟枪在哪?”陈峰的声音砂纸般粗糙。三天里他睡了不到四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教这些只会正步走的士兵如何匍匐前进、如何利用地形。这些训练在现代化特种部队只需两周,而现在他们可能只有两小时。

“在煮米汤。晚秋小姐也在,问你喝不喝一碗。”赵山河瞥见他干裂的嘴唇,“她说你伤口该换药了。”

陈峰这才想起林晚秋。突围那夜在西门遇见她时,米色洋装下摆浸着深色血渍,可攥着日军布防图的手指却稳如磐石。她是沈阳商会副会长林世昌的独女,本该在教会学堂弹钢琴的双手,此刻正给伤兵剥下粘着腐肉的绷带。

“先紧着孩子们。”陈峰起身时晃了晃,三天里唯一的食物是昨天半块窝头,“陪我去看高粱地。”

赵山河怔住:“不是往锦州撤?张司令的命令……”

“锦州?”陈峰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他知道明年开春那里就会沦陷,知道整个东北将沦为伪满洲国,知道这些士兵期盼的援军永远不会来。但他只能掐紧掌心:“日军正在锦州方向增兵。我们现在去,就是往绞索里钻脖子。”

提到北大营,赵山河眼眶骤然通红,一拳砸在树干上:“狗日的小鬼子!还有上头那帮龟孙!不让抵抗不让开枪!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屠!”

“所以得换个活法。”陈峰指向那片在秋风中起伏的高粱海,“明早有支十人巡逻队经过,带两挺轻机枪。抢下它,我们才有下一顿饭的指望。”

赵山河眼睛亮起又黯:“可弟兄们……好多连枪栓都拉不利索。”

“那就练到利索。”陈峰转身走向洼地,“叫醒所有人,现在。”

篝火添了新柴,火星噼啪炸裂如微缩的炮火。陈峰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战术图,将二十七人分成三组:“一组北边土坎截后路,二组南边树丛狙前锋,三组随我冲锋拼刺刀——记住,刺刀不格挡,专捅肋骨下三寸!”

王二柱举起的手在发抖,军装袖口长出半截:“陈长官……要是打不过呢?鬼子枪法忒准……”几个声音跟着附和:“不如去锦州找张司令……”

“援军?”赵山河一脚踢散篝火,“真要有援军,北大营三千弟兄怎么会血染黄土?!”火星溅到王二柱袖口,烫出一个焦黑的洞。

寂静中只剩风声呜咽。陈峰走到王二柱面前蹲下:“二柱,家住大东区?”

“哎……我娘和媳妇还在里头,媳妇下月就要生了……”

“想见她们吗?”陈峰声音沉静如水,“现在逃跑,这辈子都见不着。但要是抢下鬼子的机枪——”他目光扫过每一张灰败的脸,“我们就能杀回奉天城。”

老兵李老栓突然站起,脸上刀疤在火光中如蜈蚣扭动:“老子跟小鬼子拼了!窝囊气受够了!”二十多人相继起身,吼声震落坡上积土:“抢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