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踏出井口的瞬间,左臂的断口已不再淌血。
喷涌的鲜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倒吸而回,在狰狞的伤口上凝成一道暗红色的复杂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封印烙痕,深深刻入皮肉之下,不再疼痛,只余下一种沉重的、与整个城市脉搏相连的悸动。
他没有走向林小满等人聚集的地方,也没有理会那些投来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目光。
他只是拐了个弯,走进了城中村最深处,那家只在凌晨四点到上午十点开门的早餐铺。
铺子很小,油腻的墙壁被熏得发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豆浆、油条和廉价辣酱混合的气味。
“一碗素面。”陈三皮拉开一张塑料凳坐下,声音有些干涩。
正在。
她认得这个年轻人,总是在天还没亮就来,或者在快收摊时才到,永远行色匆匆,是这片区域最拼命的外卖员之一。
她没多问,利索地捞起面条,浇上汤,撒了把葱花,端到陈三皮面前。
放下碗时,她犹豫了片刻,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紧张地低语:“小陈……昨晚,我家厨房的灶台……响了三声。”
陈三皮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头也没抬。
老板娘的手攥紧了围裙,声音更低了,带着颤音:“我……我听了街上贴的告示,就……就对着灶台说了句‘饭好了’。然后……然后锅盖自己……自己掀开了一下,又合上了。没别的动静了。”
陈三皮终于将面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面条没什么筋道,汤头也只有盐和味精,却是他这三年来最熟悉的味道。
“下次,”他咽个蛋,他们喜欢热乎的。”
说完,他不再言语,沉默地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临走时,他在空碗底下压了五块钱。
一碗素面只要三块。
多出来的两块钱,安静地躺在油腻的桌面上,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口灶”系统之外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投喂”。
与此同时,安宁管理总局,地下三层,恒温恒湿的特级档案室。
刺鼻的古籍防腐剂气味中,司空玥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本用金丝楠木作为封皮的《祭仪辑录》。
这是司空家传承千年、从未对外公开的孤本。
在“反向敲门”事件引发全城共振后,她立刻申请了特权,进入了这个连局长都无权擅入的地方。
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用朱砂小楷写就的古文,最终停在一页。
那一页记载着一千二百年前某次“鬼门开阖”异动,旁边有先祖的批注:“夜闻叩门,三声为度,”
应之则安。
就是这四个字,被历代解读者误认为是需要用某种咒语或法器去“回应”邪祟的挑战,从而将其“镇压”。
可他们都错了。
“应”,不是镇压,是应答。
司空玥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超级计算机绘制出的那张“声波归途图”。
全市七座古祭坛的共振数据,经过交叉比对和滤除杂音后,所有引导那股赤色能量消散的“有效回应”,其声波频率无一例外,都精准地集中在现代人类语言中最基础、最本能的三个音节上。
这不是咒语,是呼唤,是承诺,是每一个饥肠辘辘的灵魂最渴望听到的三个字。
她猛地睁开眼,立刻在加密终端上起草了一份名为《关于建立“共情响应”机制的紧急预案》的文件。
文件详细阐述了“鬼敲门”的本质是亡魂回归的本能尝试,并提议将回应机制作为官方指导,逐步取代冰冷的物理结界。
然而,文件上传不到十分钟,就被高层驳回。
理由冰冷而官僚:“该提案颠覆现有防祟体系根基,极易引发民众恐慌,动摇公众对安宁结界的根本信任,不予讨论。”
看着那行红色的批复,司空玥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冷了下来。
她关掉内部系统,打开一个加密的外部浏览器,登录了一个名为“夜语者”的民间灵异论坛。
她将那份被驳回的《共情响应指南》删去所有官方标识,作为一个帖子发了出去。
在帖子的末尾,她附上了一句话,用的是她自己的账号“见证者001”。
“不是我们在防鬼,是他们在学着回来。”
城中村,一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内。
林小满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他刚刚接到了一个异常订单。
配送目的地是“十年前的404号出租屋”,收件人姓名一栏是空白,但备注栏里有一行字,看得他心里发毛:“等我吃完这顿就回家。”
这个地址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图导航上。
林小满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起了陈三皮交给他保管的那只旧手机。
他打开手机的云端备份相册,一张张翻找,终于,在一张拍摄于多年前的家庭合影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块生锈的门牌。
404。
照片的背景,正是他现在所在的这栋廉租楼。
他立刻明白了,这个订单是给谁的。
他提着一份打包好的韭菜盒子,站在紧闭的404房门前。
这房子早已空置多年,门上贴着封条,积满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