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罩住了所有竖起耳朵的人。
街头巷尾的广告屏、写字楼大堂的电子公告牌、地铁站里闪烁的信息屏,都在同一秒钟被肃杀的蓝底白字所占据。
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由金属和电流直接铸成,通过城市的扩音喇叭系统,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这突如其来的官方通告,比深夜里传来的任何一声尖叫都更让人心寒。
它不仅仅是一纸禁令,更是一次赤裸裸的定义——将人们在末世里自发摸索出的、唯一的求生慰藉,定性为“集体癔症”和“封建迷信”。
巷子深处,林小满躲在一个垃圾桶的阴影里,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屏幕上社交平台正在飞速刷新。
就在几分钟前,那些关于“饿鬼餐”、“一口灶”的热门话题和互助群组,还像野草一样疯长。
而现在,它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拔除,连根带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各大平台统一推送的专家访谈视频。
视频里,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和蔼的心理学权威,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将“幽冥配送”解读为一种利用末日恐慌进行精神控制的新型邪教手段,将“留一口”的行为,归结为营养不良导致的群体性幻觉。
“他们……他们要把我们说成疯子!”林小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无力感。
他看着不远处,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巡逻队正挨家挨户地敲门,将那些摆在窗台上的、门口的粗陶碗、旧饭盒,统一收缴进黑色的塑料袋里,动作麻利,不带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在清理什么致命的污染物。
“疯子?”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得林小满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猛地回头,看见陈三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他们说得没错,”陈三皮淡淡地说道,“一个相信给鬼送外卖能救命的时代,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的平静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小免的怒火,却也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陈三皮没再理会他,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撕开袋子,露出一张老旧得发黄的SIM卡,和一个屏幕上布满裂纹、一看就是从电子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二手手机。
他熟练地撬开手机后盖,将SIM卡插了进去。
开机画面闪烁了几下,一个早已废弃的骑手内部测试版APP的图标,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登录了一个被系统遗忘的测试账号,那是不知多少年前,某个倒霉蛋骑手入职第一天就失踪后留下的数据幽灵。
然后,他编辑了一条简短的匿名消息,手指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快速敲击,像是在弹奏一首死亡的序曲。
“系统将于今晚十二点重启核心验证,所有未完成三次有效投喂的节点,将被永久判定为‘死灶’并彻底失效。”
编辑完毕,他点击了“向全城所有历史信标节点发送”。
他知道这是个谎言。系统早已离线,根本没有什么“核心验证”。
他也知道,正因为这是谎言,才会被人相信。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官方的辟谣只会加深猜疑,而来自“内部”的、带着威胁意味的警告,却能瞬间点燃人们心中最原始的恐惧与渴望。
果然,消息如同一粒火星落入干草堆,以比官方禁令传播更快的速度,在各种私密的小群、邻里间的口耳相传中疯狂蔓延。
恐惧,是比信仰更强大的驱动力。
仅仅半小时后,刚刚被巡逻队清理过的社区,开始出现更隐蔽、更坚决的“留饭”行为。
人们不再使用显眼的碗碟,而是用树叶、石板、甚至直接在墙角的砖缝里塞上一小口米饭。
一些社区甚至自发组织起了轮班,几户人家轮流值守,生怕错过那虚无缥缈的“系统检测”,让自家楼栋成为被抛弃的“死灶”。
官方的强力压制,反而催生出了一场更加狂热的地下祭祀。
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被古籍和文物碎片塞满的工作室内,司空玥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画面里发生的一切。
她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几乎立刻就识破了陈三皮这手阴险而有效的计谋。
她没有揭穿。
恰恰相反,她站起身,从一个布满符文的樟木箱里,取出几枚锈迹斑斑的古代铜钱、一小袋陈年的糯米和几块破碎的陶片。
她翻开一本泛黄的家族古籍,找到其中一页记载着“静尘阵”的图谱——一种原本用于安抚器物怨气、隔绝不祥气息的简易法阵。
她看着图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然后,她用一张宣纸,将阵法简化,重新绘制,并在旁边用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写下了一行手写说明:
“信号增强装置:此地磁场紊乱,易与‘里世界’失联。可于子时,以此阵法为中心,供奉米饭,以稳固连接,确保信号畅通。”
做完这一切,她将这张“说明书”连同那些材料分装成几个小包,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几处“留犯”行为最猖獗、也是官方监控最严密的重点区域的隐蔽角落。
她冷眼旁观着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些“神秘包裹”,并如获至宝般地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虔诚地布置起那不伦不类的“信号增强装置”。
“你们不信神明,不信秩序,那就信个‘假系统’也好。”她低声呢喃,”
深夜,月色如霜。
陈三皮独自一人来到了北山焚化炉的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