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烧焦的笔记本,带着一种仿佛从骨灰中扒出来的沉重,被林小树双手捧起。
他没有将它藏入抽屉,而是像供奉一件圣物,郑重地摆在了阳台那张小桌的中央,就在平日放粥的那个位置。
从此,阳台上的碗变成了两个。
一碗是给那个模糊记忆里的母亲,另一碗,则是给这本承载了三十年饥饿与奔波的无名史册。
他依旧每天添上一勺新煮的稀粥,不多不少,刚好覆盖碗底。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依旧。
那笔记本像是彻底沉睡的尸体,对外界的供养毫无反应。
直到第三天清晨,天色未明,城市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静谧中。
林小树照例走向阳台,脚步却在桌前猛然顿住。
那只供奉笔记本的白瓷碗里,昨夜添进去的粥米,竟被排列成了一个极其精准的箭头形状。
米粒颗颗分明,箭头尖锐的顶端,不偏不倚,正指向城市东边的天际线。
一种被无形之物注视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林小...树没有犹豫,他迅速换上外卖骑手服,跨上那辆经过无数次改装的电瓶车,朝着箭头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城东,一片早已被遗忘的废弃工业区。
生锈的铁门,爬满藤壶般苔藓的墙壁,破碎的窗户如同一个个空洞的眼窝,死寂地凝视着闯入者。
林小树根据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穿过蛛网密布的长廊,最终在一栋塌了半边的职工食堂前停下。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油垢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但在这股味道之下,还潜藏着一丝极淡的、米饭烧焦的糊香。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食堂大门,在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和碎砖烂瓦中,目光锁定在了唯一那面还算完整的内墙上。
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的青砖之上,赫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搪瓷饭票。
饭票的釉面已经泛黄开裂,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一个黑色的篆体“陈”字,以及一行编号“0413”。
而在饭票的右下角,有一道细长的、几乎贯穿了整个边缘的划痕。
林小树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记得无比清楚,在那本烧焦的笔记本上,“订单已完成,配送员待激活”的字迹浮现之后,他那早已沉寂的“外卖系统”界面曾最后闪烁过一次,一道刺目的裂纹一闪而逝——那裂纹的形状、走向,与这饭票上的划痕,分毫不差。
这是陈三皮的饭票。
他没有伸手去抠下它。
这东西不属于他,它属于这面墙,属于这座食堂,属于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
他只是缓缓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截画符剩下的木炭,在饭票旁边的砖地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画下了那个在地质队领队周正的拓片上出现过的“吹火灶纹”。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某种古老的锁芯被终于对位的钥匙轻轻旋开。
当晚,整座城市陷入连绵的阴雨。
而那座废弃的职工食堂内,骇人的异变正在悄然发生。
那面嵌着饭票的墙壁,所有的瓷砖缝隙里,开始缓缓渗出一滴滴乳白色的、散发着浓郁米汤香气的液体。
它们没有滴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地面的裂缝,汇聚成一条细微的溪流,朝着黑暗的远方无声地蔓延。
千里之外,南方的老旧巷弄里,由李秀兰老师发起的“留一口”行动,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奇特的民间节日——“冷饭节”。
起初,只是鼓励大家将每日剩饭置于窗台。
现在,规则变得更为具体:必须是连续三日积攒下来的剩饭,用盖子封好,静置于厨房最阴凉的角落。
直到第五天的午夜,方可取出。
这套繁琐的仪式让许多年轻人不解其意,直到一个奇迹的发生。
巷子里一个患有先天性哮喘的七岁男孩,在第五天夜里咳得撕心裂肺,几乎窒息。
就在他母亲准备叫救护车时,男孩却挣扎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向厨房。
他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径直走到窗台边,那里放着一碗遵照“冷饭节”规矩存放了七十二小时的南瓜粥。
男孩揭开盖子,一股早已消散、却无比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他去年病逝的奶奶,在世时为他煮的最后一锅粥的味道。
他捧起碗,不顾母亲的惊呼,大口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剧烈的咳嗽戛然而止,急促的喘息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他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丝血色,大口呼吸着,仿佛从未被病痛折磨过。
闻讯赶来的医学专家对那碗粥进行了检测,结果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碗在常温下存放了超过七十二小时的粥,非但没有任何有害菌群滋生,反而检测出了一种结构极其特殊的微量活性肽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