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七个名字——那正是最早一批接过“灶承者”火种的人,包括那个学会“三铛唤火”的小女孩。
“告诉他们……”他喘息着,将一张纸条和一小撮灰烬交给司空玥,“每人,一粒灶心土,半勺冷灰。”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回忆一句很重要的话,“还有一句口信……告诉他们,锅凉了没关系,只要还记得……怎么重新点火就行。”
话音刚落,他便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
当晚,雷雨交加。
陈三皮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村民们自发地守在他家外屋,没人说话,也没有人试图“献饭”,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屋外的雨声和屋内偶尔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咳嗽声。
忽然,坐在最外侧的王婶“咦”了一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从村头到村尾,每一户人家的灶膛里,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噼啪”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为全村的炉灶,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干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雨停了。
屋内,陈三皮悠悠睁开双眼,目光不再浑浊,竟有了一丝清明。
他看向守在床边的司空玥,嘴唇翕动,吐出三个字:“妈……我饿了。”
这三个字,让他不再是“灶王爷”,而变回了那个离家多年的儿子。
司空玥眼眶一热,立刻冲进厨房。
她没有动用任何特殊的炊具,只是用那口陈三皮母亲留下的、最普通的铝锅,仔细淘了三遍米,用文火慢慢熬煮。
一碗最简单、最干净的白粥,很快端到了床前。
然而,陈三皮只是闻了闻,便闭上眼,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不吃……神仙饭。”
空气死寂。所有人都以为他又要陷入昏睡。
片刻后,他却再次睁开眼,目光比刚才更加清澈,仿佛洗去了所有尘埃。
他看着围在床边的人们,艰难地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给我一碗……昨天猪槽里剩下的。”
众人皆惊。给他递粥的女孩手一抖,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你们怕脏?”陈三皮的笑意更浓了,“可我这辈子送过的最难吃的饭,哪一顿不是馊的、冷的、混着眼泪和血的?那才是……人吃的真饭。”
最终,还是那个收到了迷你锅铲的小女孩,鼓起勇气,拿着一把勺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院子里。
她真的从那个肮脏的猪食槽里,小心翼翼地刮出了一点混杂着菜叶和米粒的残羹。
兑上滚烫的热水,温热了,端到陈三皮面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碗,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又一口,将那碗连猪都不会去吃的“饭”,慢慢地喝了下去。
喝完最后一口,他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像是终于吃上了一顿久违的家常便饭。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他躺回床上,沉沉睡去。这一觉,前所未有的深,前所未有的安静。
司空玥守在床边,忽然察觉到异样。
她轻轻挽起陈三皮的袖子,发现他手腕上那圈代表着“幽冥食录”力量的繁复金纹,已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极淡的、如同胎记般的稻穗印记。
她缓缓合上手中那本记录了所有事件的《夜炊白皮书》,准备将其带走归档。
临行前,她瞥见床头柜上,多了一张陌生的纸条,字迹稚嫩:
“陈老师,昨天夜里我做梦,梦见您在教我颠勺,醒来发现我的小锅铲在自己动。我以后每天做饭,都会多做一人份。”
司空玥的指尖在书的封面上停住了。
她没有带走它,而是转身,将其轻轻地放在了厨房那冰冷的灶台上,封面朝上。
而在这一刻,遍布全国的两千零四十八个共炊点,不约而同地,升起了袅袅炊烟。
比往常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十分钟。
晨光微亮,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微凉。
屋子里静得可怕,陈三皮沉睡未醒,躺在床上,面容安详。
只是他胸口的起伏,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