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盘上,陈三皮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下意识想挂断,指尖却在触碰到屏幕的瞬间顿住。
电话,已经自动接通。
“喂?是送外卖的叔叔吗?”一个怯生生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做好多好吃的等我爸爸回家,可是……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妈妈的饭都凉了,叔叔,你能帮我把饭送去吗?我把地址告诉你,就在长江大桥底下那个最大的红铁桶旁边……”
陈三皮眉头紧锁,这恶作剧未免太过低劣。
他正要开口斥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00:47:13。
这通电话,在他接通之前,已经持续了四十七分钟。
而那个来电号码的归属地,是重庆市一个十年前就已拆除注销的公用电话亭。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终,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动用《幽冥食录》,而是走进简陋的棚屋,用那口普通的铝锅,沉默地做了一碗最简单的蛋炒饭。
米饭粒粒金黄,葱花翠绿,散发着滚烫而真实的香气。
他将其仔细装入保温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礁盘。
长江大桥,雾气弥漫。
在那个锈迹斑斑的巨大红铁桶旁,陈三皮果然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棉被里,身形瘦弱,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在她面前,摆着一口生了厚厚铁锈的小锅。
陈三皮走上前,将还冒着热气的饭盒轻轻放在她身边,转身便要离开。
“你不揭锅?”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女人突然开口了。
陈三皮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身,对上了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女人的脸毫无血色,像一张浸了水的白纸,唯独那深陷的眼眶里,正跳动着两簇微弱的青色焰火。
“那天……你也去了市三医院的锅炉房,对吧?”女人缓缓抬头,声音里没有丝毫情感波动,“你爸临走前,一直念叨着想吃的那顿白菜炖粉条,他……没吃到。”
陈三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只见她伸出枯柴般的手,颤巍巍地掀开了面前那口小锅的锅盖——
锅里没有饭,没有菜,只有一团急速旋转的灰烬。
灰烬之中,一张苍老、布满皱纹、却又无比熟悉的脸,正在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他父亲临终前的模样。
陈三皮脑中炸开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野鬼作祟,甚至不是“单向等待者”的阴谋。
这是“幽冥食录”自身存在的、最致命的漏洞,一个被他忽略的规则后门,此刻,正在被这人世间最沉重、最普遍的遗憾,一口一口地啃穿!
他的力量,源自为鬼神完成遗愿。
可当人世间所有未了的遗憾都化作“订单”,他又该去投喂谁?
滔天的悔恨与恐惧淹没了他。他必须回去,必须回到那一切的源头!
当陈三皮疯了一般驾船冲回那座南海礁盘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在了百米之外的海面上。
他那间用破木板和油布搭起、孤零零的棚屋,依旧在原地。
但棚屋之外,整座礁盘的轮廓,都被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点勾勒了出来,仿佛一座倒映在海面上的、拥挤的城市夜景。
那不是灯火。
陈三皮的幽冥之眼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处光点,都是一双亮起的眼睛。
来自全国各地、形形色色的“复活者”,不知何时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沉默地站在黑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贪婪而狂热地,死死盯着他棚屋里那口被粗布盖住的铝锅。
那座孤零零的礁盘,此刻竟像是祭坛,而他的锅,就是唯一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