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渊的话语,如同携带着星辰本源的陨石,不仅击碎了冰层,更深深嵌入战玲珑心湖的基底,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汹涌波涛。她被迫转过身,不再是背对着他独自消化那纷乱的情绪,而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毫无缓冲地,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月光似乎也感知到了此地的非同寻常,变得更加澄澈皎洁,如同无形的聚光灯,将她每一分细微的变化都映照得清晰无比。她那常年如万载玄冰般剔透白皙的脸颊上,此刻不受控制地蒸腾起两团薄薄的绯云。这红晕并非胭脂水粉的俗艳,而是气血在极致情绪冲击下最本真的流露,如同极地雪原被朝霞初次染指,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打破永恒寂静的鲜活与瑰丽。她下意识地微微咬住了下唇,那总是勾勒出坚毅与冷冽弧度的唇瓣,此刻显得有些柔弱无措,甚至微微颤抖,泄露出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惊涛骇浪。
然而,与她面上这几乎可以称之为“狼狈”的羞赧形成极致反差的是她的眼神。
她没有再试图躲藏。那双被誉为“冰魄寒瞳”的眸子,此刻清澈得仿佛被九天银河之水反复涤荡过,所有因陌生情愫而产生的迷惘、慌乱,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力量强行压下、淬炼、提纯。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童孔如同两片最纯净的寒冰棱镜,牢牢锁定了霍天渊的双眼。这不是简单的对视,这是一种探询,一种印证,一种近乎于道心拷问般的直视。她要透过他那双倒映着周天星辰的深邃眼眸,穿透所有言语的表象,直接触摸他那番石破天惊的告白背后,最核心、最不容置疑的真实。
霍天渊屹立在原地,如同亘古存在的星核,承受着她这近乎“野蛮”的审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或动摇,眼神坦荡如无垠星空,将自己所有的心意、所有的专注、所有的唯一性,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片冰封大陆正在加速崩解,能“听”到她气息中那丝躁动正被一种更温润、更坚定的韵律所取代。他像一个在黑暗宇宙中孤独航行了无数纪元的旅者,终于在此刻捕捉到了那颗独一无二的、与他频率完全共鸣的引力波源,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近乎神迹般的震颤与安宁。
时间在他们的对视中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它时而凝滞,将这一刻拉长成永恒;时而又飞速流逝,仿佛生怕这过于美好的瞬间会因停留太久而碎裂。崖下的云海凝固成了玉白色的瑶池,呼啸的山风也识趣地敛声屏息,连远处剑心峰顶的积雪都仿佛停止了反射月华,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只为烘托这决定命运的一刻。
终于,战玲珑那如同沾染了月华寒露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冰蝶振翅。她缓缓地,先是极轻微地垂下了眼帘,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内心的答案,随即,她再度抬起眼眸。
而这一次,她眼中所有的迷雾都已散尽。
那冰蓝色的童孔深处,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彷徨,或是被冒犯的冷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她在面对自身剑道时才会流露出的、绝对的纯粹与郑重。那是一种将自身最核心的部分,毫无保留地托付出去的决然。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以星辰为纸、以法则为墨,却在她这片冰原上写下唯一篇章的男子。心中那最后一点因情感陌生而滋生的、微小的刺芥,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彻底冲刷殆尽。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厚重的归属感,如同深海中无声涌动的地脉热泉,温暖而有力地包裹住她那颗习惯了孤寂与寒冷的剑心。
她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逃离。
而是,轻轻地,几乎是以一种慢动作般的、承载着千钧之重的姿态,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幅度极小,小到若非霍天渊全神贯注,几乎会错过。但它所蕴含的力量,却足以撼动星辰。这微不可查的颔首,是她卸下了所有防御工事,是她对他那番星辰告白最直接、最彻底的接纳。伴随着这个动作,她周身那最后一丝用于维系距离感的、无形的冰冷力场,如同阳光下的残雪,瞬间消融殆尽。她站在那里,依旧清冷,却不再遥远,仿佛从九天玄女,踏入了凡尘,只为与他比肩。
紧接着,她唇瓣微启。
声音,依旧是那清冽如冰泉击石的质感,但其中蕴含的寒意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凉的、却带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质感。那声音很轻,低回婉转,仿佛生怕音量稍大,便会震碎这由月光和星辉编织而成的、脆弱而珍贵的梦境。然而,这轻语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珠落玉盘,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夜的静谧,烙印在霍天渊的心魂最深处。
她说:
“我亦然。”
仅仅三个字。
没有重复他的誓言,没有ebellish任何辞藻,甚至没有使用任何与“情爱”直接相关的词汇。然而,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却仿佛凝聚了她毕生的剑意与道心,比任何长篇累牍的回应都更加铿锵有力,更加荡气回肠。
“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