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染着天地。陈默的身影立于废墟之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刚刚经历过惊天大战、此刻正被微弱晨曦勾勒出残破轮廓的工地。那里有他需要守护的人的喘息,有暂时平息的危机,也埋葬着敌人失败的狂啸。
他没有丝毫留恋,身形微微一晃,便如一道最纯粹的墨痕,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最后的夜色,仿佛从未存在过。因为他深知,身后的短暂平静需要有人维系,而前方,则是他必须孤身踏平、布满荆棘与陷阱的征途。
《云踪步》的玄奥法门如同清泉般在他识海深处自然流淌,与他经脉中奔腾咆哮的雄浑真气瞬间完美结合,化作一种身体的本能。
一步轻描淡写地踏出,脚下的景物便如同被无形之力疯狂向后拉扯,再次落地时,身形已在十丈开外。脚尖在工地边缘那高耸入云的塔吊金属顶端极其轻微地一点,那足以承受数吨重量的钢铁结构竟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微鸣,他整个人便借力再次弹出,如同一片完全没有重量的鸿毛,又似脱离了地心引力的幽灵,轻飘飘地掠过数十丈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城市外围最后一道警戒线,将沉睡中的都市远远抛在身后。
他体内的真气按照一种全新的、更为高效玄妙的轨迹飞速运转,每一步踏在虚空,都仿佛精准地踩在了一层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云阶之上,速度较之先前所使用的《踏云步》,快了何止三倍!简直如同浮光掠影,瞬息千里!
猛烈的风声在他耳边疯狂呼啸,却奇异得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无法真正掀起,所有的气流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抚平、引导,他整个人仿佛已经与风、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在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速移动中,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绝对静谧。
就在陈默离去后不久,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数辆挂着特殊军牌、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几头发现猎物的狰狞猛虎,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卷着漫天烟尘,以一个极其彪悍的姿态猛地冲刹在了依旧弥漫着硝烟味的工地入口处!
“砰!砰!”
车门被粗暴地推开,铁臂张第一个跳下车,一身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将他精悍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眼神锐利如高空锁定目标的苍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白色的数据终端,屏幕上正不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这正是苏晚晴通过最高权限紧急通道传递过来的、从影无痕机关腰带核心存储器中破解出的三十七个秘密据点坐标!
“一组、二组!立刻封锁A区域所有出口!三组、四组!随我突袭b区域核心点!都给我听清楚了!”铁臂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毫不掩饰的杀气,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身后迅速集结、全员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眼神冷冽的精锐队员们,“我们面对的是黑牙最核心的残党,以及可能存在的‘冥王使’直属力量!这些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极度危险!授权规则:遭遇任何形式抵抗,允许使用致命武力!重复,允许使用致命武力!”
他的声音在破晓的寒风中扩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陈师傅……是用命为我们拼出来的机会和情报!一个据点都不能遗漏!一个人都不能放跑!行动!”
随着他最后一声令下,数十道如同猎豹般矫健迅猛的身影瞬间散开,以高效的战术队形,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迅速消失在城市刚刚苏醒的街道与阴影之中。一场旨在彻底铲除毒瘤、席卷全城的雷霆清剿风暴,在晨曦微露的平静表象下,正式拉开了它铁血的序幕!
与此同时,城南,振威武馆内。
一间静谧的练功房中,苏晚晴正盘膝而坐,身姿挺拔如松。她面前的一方紫檀木矮几上,静静摆放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莹润脂白色的丹药——正是陈默离去前特意留给她的那枚“净骨丹”。
丹药表面似乎有氤氲的宝光流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奇异清香,光是轻轻吸入一丝药气,就让她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泰感。
她没有丝毫犹豫,纤指拈起那枚丹药,缓缓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阳般悄然融化,一股温润如玉、却又霸道无匹的灼热药力洪流瞬间涌入她的丹田气海,随即轰然炸开,化作成千上万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以无可阻挡之势,悍然冲向她全身的每一处细微经脉!
“嗯——!”
苏晚晴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光洁的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如珍珠般的汗珠,原本白皙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只微小而炽热的虫蚁在疯狂地啃噬、冲撞、撕裂!那种滋味,又痛又麻又痒,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但她知道,这是丹药无上的药力正在为她进行洗筋伐髓,强行清除她体内沉积多年的武道杂质与暗伤旧疾。这是脱胎换骨必经的过程,是通往更强之路的洗礼!
她死死咬紧银牙,甚至舌尖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腥甜味,默默全力运转起家传的顶级呼吸法,以强大的意志力引导着那股磅礴而略带粗暴的药力,有条不紊地冲刷、滋养、强化着身体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但她眼神中的坚毅与不屈,却在痛苦的磨砺下变得愈发炽烈,如同在烈焰中反复锻打的精钢!
“陈默……等你回来,我还有话……没来得及对你说完……”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几乎微不可闻。但那份深藏于心底、未曾言明的决绝与期待,却仿佛拥有了实质的力量,足以撼动最坚硬的磐石。
……
千里之外,大夏南疆。
这里是与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原始密林如同绿色的海洋,遮天蔽日的树冠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湿热有毒的瘴气如同白色的纱幔,终年缠绕不散。巨大如帆的蕨类植物和无数垂下的粗壮藤蔓相互纠缠,将林间本就模糊的小径缠绕得如同巨大的绿色迷宫,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在这片人迹罕至、飞鸟难通的丛林最深处,一座由无数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神殿,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半边殿身都已沉陷在厚厚的腐殖泥土与绞杀藤蔓之中,只露出残破却依旧狰狞威严的一角,诉说着无尽的沧桑。
殿门前,几只造型古朴、布满了绿色铜锈的青铜铃铛,明明感受不到一丝微风,却兀自轻轻地、有规律地摇晃着,发出“叮铃……叮铃……”的空灵声响。那声音穿透潮湿的空气,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仿佛并非凡物在响动,而是在与某个遥远而不可知的恐怖存在,进行着某种超越时空的对话。
一名身穿繁复黑色祭袍、脸上覆盖着一面雕刻着恶鬼面容的青铜面具的人,正无比虔诚地五体投地,跪伏在冰冷潮湿的殿门石阶前,他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仿佛在朝拜着世间唯一至高无上的神只。
“至高无上的主人,”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显得沙哑干涩,异常沉闷,带着发自灵魂的敬畏,“玉夫人动用‘幽雀’从京都传来最高密级的讯息。那位新生的碑主……已离开京都,正全速动身南下。玉夫人的意思是,此人身负难以测度的大气运,似乎与我等所谋之百年大计有着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联系,她强烈建议……不可轻易扼杀。”
神殿之内,并非想象中的空旷,而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灵魂都要被吸摄进去。
沉默了许久,久到跪伏的黑袍人额头都已沁出冷汗,一道慵懒却又带着无上威严、仿佛源自九幽深处的声音,才从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心缓缓响起。那声音奇异非常,分不清是男是女,却带着一种直接冻结灵魂的寒意:“不可……杀?”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恐怖魔力,让殿外那几只无风自响的青铜铃铛猛地一颤,响动得更加急促和尖锐,连周围潮湿的空气都似乎彻底凝固、冻结了!
跪伏的黑袍人身体剧烈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嵌进石缝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玉夫人的原话是,此子命运线与天地气机交织过深,强行扼杀,恐引动无法预测、甚至可能反噬己身的恐怖异变,甚至会……会让我等筹谋隐忍了百年的大计,提前暴露,乃至……毁于一旦。”
“呵呵……哈哈哈哈……”黑暗中的声音发出了一阵轻笑声,那笑声由低到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极致的嘲弄,“玉……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般谨小慎微,真是无趣。一个刚刚侥幸觉醒、懵懂无知的小碑主,一个连自身血脉力量亿万分之一都未曾掌握的雏儿,也配谈‘引动天地异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森然冰冷无比,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冻结:“也罢,既然她这般说了,看在往日情分上,便暂且留他一条小命好了。死亡,对某些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太过轻松和仁慈的解脱。本座……更偏爱欣赏猎物一点点失去所有希望,亲眼看着自己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如何在面前缓缓化为飞灰,在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之中,精神与信念彻底崩塌……那才是世间最美妙、最值得细细品味的艺术。”
“传我命令,”那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感情,如同冰冷的法则下达判决,“启动‘断魂岭’的‘九幽断魂’大阵。既然他不远千里送上门来,岂能让他走得如此轻松?本座要送他一份……终身难忘的见面礼。让他用身体好好感受一下,这南疆的天地,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让他……亲眼目睹,一切希望崩塌的开始。”
“谨遵法旨!”黑袍人重重叩首,额头与冰冷的石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他迅速起身,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便彻底融入了旁边密不透风的原始密林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前那几只诡异的青铜铃铛,渐渐停止了摇晃,整座沉陷的古殿再次陷入了万古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都只是幻觉。
唯有那片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最深处,一双仿佛蕴含着星辰诞生与寂灭、日月轮回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一种玩味与残忍交织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望”向了北方,陈默到来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