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他挥刀指向因城下剧变而军心浮动、攻势稍缓的守军,声若雷霆,“真田様已破敌援!随某杀进去,擒拿吉胤小儿,荡平此砦!”
“喔——!!!”幸存将士见援军大至,绝处逢生,士气暴涨至顶点,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紧随岛左近,如同决堤洪流,再次扑向那硝烟弥漫、杀声鼎沸的砦内纵深!
然而,就在岛左近率部刚冲下石阶,欲一鼓作气扩大战果之际——
“砰!砰!砰——!”
一阵异常密集且精准的铁炮轰鸣,自砦内核心区域的橹楼方向泼洒而来!弹丸并非乱射,而是极其刁钻地封锁了岛左近部前进的几条主要通道和石阶拐角!冲在最前的几名足轻应声倒地,攻势为之一挫。
“是精锐铁炮队!找掩蔽!”岛左近急令,心中凛然。这射击水准,绝非寻常水夫,定是村上吉胤的亲卫,或更糟……
几乎同时,真田信繁已趁势彻底冲垮了水谷胜俊的本阵,将其残部驱散。他勒马立于一处缓坡,目光急切地扫视战场,欲寻岛左近身影,催促其速退。可当他目光下意识投向敌军纵深、伊达政宗本阵应处的方向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马上!
月光与远处零星火把的微光下,约三箭之地外,一道黑沉沉的战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横亘于旷野之上!那是伊达政宗的本队!近千人马,竟能做到人马噂声,唯有盔甲与刀枪在幽暗中泛着冰冷的死亡光泽。整个军阵散发出的压抑杀气,远比任何呐喊更令人窒息。尤其是阵前那数百骑“骑马铁炮队”,枪口低垂,仿佛已锁定了坡下每一个活物!
“伊达……政宗……”信繁倒抽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他瞬间明白了父亲为何先前按兵不动!奥州“独眼龙”早已蓄势待发,只等己方与堀尾、水谷军拼得两败俱伤,便要雷霆一击,尽收渔利!若让这支生力军,尤其是那恐怖的骑马铁炮队冲下来,一切皆休!
必须立刻撤!否则全军覆没在此!
“左近様!速退!不可恋战!快——!”信繁再顾不得许多,策马冲向砦墙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上激战的岛左近嘶声呐喊,声音因极度焦虑而扭曲变形!
城头正与守军酣战的岛左近,闻声心头猛地一沉!他太了解真田信繁了,此子勇悍绝伦,若非遇到天塌般的危机,断不会如此失态!他瞬间猜到,必有远超眼前的致命威胁已迫在眉睫!
“全军听令!交替掩护,循梯索速退!某来断后!”岛左近毫不迟疑,厉声下令。自己则挥刀格开刺来的长枪,死死扼守住阶梯入口,目光如电,扫视着因援军到来而士气复振、再次涌上的守军。
残存将士知形势危急,依令且战且退,向城墙边缘的竹梯、绳索处集结。
就在此时——
“咻——!”
一道凄厉至极的破空声,裹挟着刺骨劲风,自高处隅楼方向疾射而来!速度、力量远超寻常箭矢!
岛左近战斗本能爆发,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闪避!
“噗嗤!”
箭矢擦着他的胴甲边缘掠过,携着恐怖的动能,将他身后一名正欲后撤的亲卫武士连人带甲射穿!那武士魁梧的身躯竟被带得倒飞出去,死死钉在后方木柱之上,当场气绝!
“丸根重箭!”岛左近又惊又怒,霍然转头,朝着箭矢来方向怒目而视!
只见砦内那座最高的隅橹顶层窗口,一个身影悄然独立。此人身高约六尺,在倭人之中已算挺拔,身着极其华丽、绣着水波纹路的阵羽织,脸上……竟覆盖着一张能剧中的“小面”女脸面具,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妖艳。他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和弓,弓弦犹自嗡鸣。
那面具下的目光,冰冷、戏谑,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正正落在岛左近身上。虽未发一言,但那姿态已表明一切——方才那夺命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村上……吉胤!”岛左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此子竟以如此装束现身,是炫耀?是蔑视?还是某种邪异的癖好?但无论如何,其展现出的恐怖箭术与冷静狠辣,已让岛左近将其危险程度提升至最高!
“保护左近様后退!”身旁武士惊呼,纷纷持盾上前。
而那高踞橹楼窗口的“女面”弓手,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并未继续张弓射箭,而是不慌不忙地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那张诡异妖艳的“小面”能剧面具。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面容。火光跳跃下,但见此人年纪甚轻,约莫十七八岁,肤色白皙,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阴影,鼻梁高挺如刀削,唇色绯然。其容貌之俊美,近乎女子,竟与传闻中羽柴赖陆的形貌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份糅合了少年锐气与居高临下冷漠的神态,在混乱的战场上,足以以假乱真!
他身量也自不低,几近六尺,虽不及传闻中赖陆“一间一尺”(约6.5尺)的魁伟惊人,但在普遍矮小的倭人之中,已堪称挺拔出众。此刻他身着华美阵羽织,傲然立于高处,火光映照下,恍若神人。
“是…是羽柴中纳言様?!”
“赖陆公!是赖陆公亲临了?!”
岛左近麾下,几名眼尖的武士借着火光看清对方面容,瞬间如遭雷击,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人的名,树的影!羽柴赖陆半年平定关东十州的凶威,数万大军阵前擒德川秀忠斩杀榊塬康政的悍勇,早已如同梦魇般深植众人心底。此刻骤见“正主”现身,还是在这等绝境之下,那股心理上的冲击力,简直摧枯拉朽!一时间,就连最悍勇的武士,握刀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刚刚提振起的士气眼看就要冰消瓦解!
就连岛左近本人,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心脏也是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莫非……真是赖陆亲至?天亡我也?!”若真是那魔星亲临,今日别说擒王,便是全身而退,也已成奢望!
然而,岛左近终究是百战宿将,心志坚毅远超常人。惊骇只持续了一瞬,他锐目如电,立刻捕捉到了那丝不协调之感!此子容貌虽似,但细看之下,神韵中缺少了赖陆那种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沉静与酷烈,反而多了几分被宠溺惯坏的傲慢与虚浮。而且,身高终究差了些许,那份睥睨天下的气场,乃是模仿不来的!
“混账东西!”岛左近猛地甩头,将那一丝动摇彻底驱散,眼中怒火勃发,声如雷霆,瞬间压过了周围的惊惶,“休要被此子骗了!他不是羽柴赖陆!乃是冒充主君、虚张声势的村上吉胤!一个靠着姐姐荫庇、狐假虎威的纨绔小儿!有何可惧?!”
这一声怒吼,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惊醒了陷入恐慌的部下。众人定睛再看,果然察觉不对,羞愤之情顿时取代了恐惧。
“八嘎!”
“无耻之徒!安敢如此!”
怒骂声顿时响起。
那村上吉胤被岛左近当众喝破身份,脸上那丝刻意模仿的“赖陆式”冷漠瞬间挂不住了,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羞恼与暴戾。他指着岛左近,对左右尖声喝道:“给本公子杀了这胡言乱语的匹夫!割了他的舌头!”
他话音未落,其身侧阴影中,如同巨塔般无声无息地迈出两道雄壮如山的身影!正是他那两名贴身相扑力士!此二人仅着兜裆布,浑身虬结的肌肉如同铜浇铁铸,油光发亮,每一步踏在楼板上,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城墙都在微微震颤。他们双手空空,但那种纯粹的、压倒性的肉体力量感,比任何利刃都更具冲击力。
此时,一名杀红了眼的岛左近方足轻头目,见主君受辱,怒吼着挺枪便朝吉胤冲去:“吉胤小儿,受死!”
他刚冲至近前,右侧那名相扑力士身形一晃,快得与其体型完全不符,一只巨掌后发先至,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一把攥住了刺来的枪杆!
“撒手!”力士吐气开声,声如闷雷,单臂猛一发力!
那足轻头目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虎口迸裂,长枪竟被硬生生夺了过去!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力士另一只巨掌已抓住他胸前束甲丝绦,如同抓小鸡般将其轻易提起,然后暴喝一声,将其数百斤的身躯连同铠甲,如同丢沙包般狠狠砸向旁边几名正欲冲上的武士!
“轰!”
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声中,那几名武士被这“人肉炮弹”砸得筋断骨折,瞬间失去战力!
另一名武士见同伴惨状,惊怒交加,挥刀砍向另一名力士。那力士竟不闪不避,怒吼一声,覆着厚茧的粗壮手臂猛地向上一搪!
“铛!”金铁交鸣!
那武士只觉刀劈中铁石,手臂酸麻,刀几乎脱手!力士另一只巨手已如闪电般探出,抓住武士的腰腹甲裙,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向脚下的楼板!
“咔嚓!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内脏破裂声响起,那武士哼都未哼一声,便已不成人形!
这两名相扑力士,如同两台人形凶器,凭借着恐怖的蛮力和娴熟的擒摔技巧,在狭窄的城头走廊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岛左近方的武士刀枪砍在他们身上,往往只能留下浅痕,而他们随手一击,便是筋断骨折!瞬间,城头一片狼藉,岛左近方的攻势被彻底遏制。
村上吉胤在力士护卫下,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得意的、带着残忍意味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角斗戏。他指着被力士逼得连连后退的岛左近,尖声笑道:“岛清兴!看到本公子的手段了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岛左近目眦欲裂,爱将惨死,部下被屠,怒火已燃至顶点。他知道,若不除掉这两个力士和吉胤,今日休想生离此地!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双手紧握大身枪,眼中只剩下那个锦衣少年和那两座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