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幽冥の契り(2 / 2)

“甲斐守,”终于,赖陆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你看到了,我军中将士,砺刃秣马,并非为了在此地空耗粮秣。”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速水守久身上,“淀川上游,我已命人筑堰。算算时辰,此刻大阪外堀的水位,该已开始下降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堀水一涸,大阪便如去壳之蟹,徒具其形。我最后给你,也给大阪城内那些人一个机会——交出石田三成首级,送出德川余孽,开门迎奉圣驾。如此,丰臣宗祀可保,秀赖公亦可安享富贵。”

速水守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并未如赖陆预期的那般惊慌失措,反而抬起眼,迎上赖陆的目光,语气恭敬却异常清晰:“赖陆公神机妙算,用兵如神,在下钦佩。殿川断水,确是绝户之策,大阪……已陷绝地。”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然而,赖陆公提及‘迎奉圣驾’……请恕在下斗胆直言,陛下……真的会来这兵凶战危的摄津国吗?”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结城秀康眉头微蹙,手按在了刀柄上。赖陆敲击地图的指尖倏然停住,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紧紧锁定了速水守久。

速水守久感到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继续说道:“公乃不世出的英主,深谋远虑,岂会不知其中关窍?陛下乃万乘之尊,若御驾亲临这刀兵之地,若有丝毫闪失——流矢、惊驾,乃至宵小作乱——这‘护驾不力’的弥天大罪,这天下,有谁能担待得起?”他微微一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届时,纵使赖陆公荡平大阪,手握重兵,又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那些今日尚且观望的西国大名,又会作何想?公欲效仿源赖朝公故事,建万世不易之武家基业,又岂会授人以‘挟天子’乃至‘惊驾’之口实?”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赖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故此,在下斗胆揣测,赖陆公真正的杀招,并非‘请驾’,而是‘借势’。公需要的,并非陛下亲临,而是大阪拒绝‘圣意’的罪名。如此,公便可名正言顺,以‘讨逆’之名,行……雷霆之举。陛下,不会来,而公……其实也并未真心期盼陛下会来。”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结城秀康的手依旧按在刀上,目光如刀般刮过速水守久。

良久,羽柴赖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他并未回答速水守久的问题,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大阪城,用一种近乎呢喃,却让速水守久心中巨震的语气说道:

“哦?甲斐守果然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已看清了这一步,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绕圈子了。说说看,大阪城……还能撑几日?或者说,石田治部少辅,还有何妙计可挽天倾?”

速水守久感到呼吸一窒,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退缩,都会立刻被对方看穿底牌。

他深深俯首,将姿态放到最低,声音却异常清晰稳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回禀赖陆公。大阪城…已无妙计,唯有残躯。城内存粮,即便每日仅以稀粥度日,至多…也不过支撑二十日。箭矢、火药,经连日消耗,十不存三。更致命者,外堀之水若持续干涸,不出五日,城墙根基必受侵蚀,夯土松动,届时……即便赖陆公不挥师攻城,城墙亦有自行崩塌之虞。”

他略微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赖陆毫无波动的面色,继续道:“至于治部少辅……其人刚愎,尤胜往昔。如今困守孤城,更是听不进半分逆耳之言。其所恃者,无非是‘忠义’二字,以及……与淀殿殿下母子共存亡之决心。然,决心……终究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固城墙。”

这番话,既坦诚了绝境,也巧妙地将石田三成推向了“刚愎自用、罔顾现实”的境地,为自己后续可能的“转向”埋下伏笔。

赖陆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代表大阪城的地图上轻轻划着圈,仿佛在丈量其陷落的倒计时。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哦?如此说来,甲斐守是认为,大阪已是一座死城了?”

“在下不敢妄断。”速水守久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回答愈发谨慎,“城之生死,存乎一心,更系于赖陆公一念之间。在下只是据实以报,不敢有半分隐瞒。”

“据实以报……”赖陆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速水守久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结城秀康的手无声地握紧了刀柄,帐内空气瞬间绷紧。

“甲斐守,你是个聪明人。”赖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省力。你既然看清了大阪的死局,也看穿了我‘请驾’的真实意图……那么,你现在站在这里,是想为这座死城,求一条怎样的‘生路’呢?”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速水守久的瞳孔,直抵其灵魂深处:“或者说……你速水甲斐守守久,为自己,和你身后那些尚且不愿玉石俱焚的人,想求一个怎样的前程?”

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刺核心。回避或空洞的效忠誓言在此刻毫无意义。速水守久知道,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有分量、且能打动赖陆的答案。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迎上赖陆的审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下不敢妄求‘生路’,更无颜求什么‘前程’。在下此来,只愿做一件事——为赖陆公,省下那宝贵的五日时间,以及……数千精锐将士的性命。”

“哦?”赖陆眉梢微挑,显然对这个答案产生了兴趣,“如何省法?”

速水守久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在下愿返回大阪,竭尽所能,劝服淀殿殿下与秀赖公。不必赖陆公再虚耗钱粮围城,不必将士们血溅堀畔。五日之内,必开城门,恭迎王师。届时,所有罪责,可由石田治部一人承担。丰臣宗祠得以保全,天下可感赖陆公之仁德,将士可免无谓之伤亡。此乃……唯一能称得上‘体面’的结局。”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也是他真正的投名状:“若此事不成……五日之后,堀水干涸、城墙松动之时,在下……愿为内应,打开玉造口城门,迎赖陆公大军入城。届时,功过成败,在下愿一力承担。”

帐内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炭火盆中的火焰微微摇曳,映照着赖陆深邃难测的眼眸。他在权衡,在判断速水守久这番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诈,又有几分……是他赖陆无法拒绝的诱惑。

良久,赖陆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抹真正的、带着一丝欣赏和冰冷算计的笑意。

“很好。”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转身走回主位坐下,“甲斐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的条件,我准了。”

他没有问速水守久如何做到,也没有承诺事成之后的厚赏。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契约和枷锁。

“庆次郎。”赖陆侧头对帐外唤道。

前田庆次郎应声掀帘而入。

“送甲斐守出去。给他一匹快马,让他……回大阪。”

“是!”庆次郎咧嘴一笑,对速水守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速水守久心中巨石落地,却又被更大的压力所笼罩。他深深地向赖陆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跟着庆次郎走出了大帐。

帐外寒风凛冽,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大帐,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大阪城的命运,以及他自己的命运,都系于这接下来的五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