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常,这个甩不脱的麻烦见到他,要么固执地纠缠上来,用那种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剥开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要么就是用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试图“唤醒”他什么。
可今日……她竟跑了?
而且是以那样一种……仿佛被彻底击垮、充满了绝望与委屈的姿态逃离?
是因为瞧见了慕湘在他身侧?
凌归觉得这念头荒谬至极,甚至涌上一股被无端冒犯的愠怒。她凭什么因慕湘而跑?
她与他之间,除了厌烦与麻烦,何来其他?
然而,心底深处,那个梦境带来的混沌灼热感依旧缠绕未散,以及此刻亲眼目睹她溃逃时,心口那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挥去的……类似于被什么哽住的滞涩感,让他无法像过去那样,纯粹地感到“麻烦终于滚远”的轻松。
反而有种……事情正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深渊滑落的强烈躁郁!
像精心维持的绝对冰封,被投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冰面炸裂,蒸汽嘶鸣!
“凌归哥哥?你怎么不走了?”
慕湘不明所以,顺着凌归那骤然凝冻、带着某种晦暗探究的视线望去,只捕捉到一抹迅速消失在云廊华丽转角处的、模糊的紫色衣角。
似乎……有些眼熟?
但她无暇深究,这等“无关紧要”之人,岂配入她眼?
她只想把握这难得的与凌归独处的时光。
“凌归哥哥,方才我说到那株万年雪……”
凌归却仿佛根本未曾听见她的软语。怡鸢那瞬间惨白得如同祭奠之纸、仿佛被抽离了所有魂魄的脸,和她逃离时那决绝得如同要斩断一切因缘的背影,在他脑中反复闪现、交叠!
一种强烈的、近乎源自某种沉睡本能的冲动,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狂暴凶兽,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咆哮!
必须立刻弄清楚——她为何跑?
去往何处?
那绝望因何而起?!
这冲动毫无道理、违背逻辑,却异常凶猛、不容抗拒!
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对慕湘聒噪的厌烦,压过了他对自身这种失控状态的警惕与憎恶!
“有事。”
凌归猛地掷下这两个淬冰般的字眼!
他甚至未曾瞥慕湘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雾气!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化作一道凌厉决绝的玄色闪电,裹挟着北海的极致深寒,竟毫不犹豫地、朝着怡鸢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三)
慕湘脸上那明媚娇艳的笑容,如同骤然被极寒罡风撕裂的绢花,瞬间冻僵、凝固、破碎!
她伸出的、欲要挽留他袖摆的纤纤玉指,还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之中。
精心准备了一路、试图博他青眼的软语温言,硬生生噎在喉间,化作一团冰冷腥甜的堵涩。
她眼睁睁看着凌归——那个她倾注了无数心神追逐的身影——如同被什么无形的、致命的钩索勾走了全部注意力,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一种急不可待的意味,将她像丢弃一件碍眼的摆设般,弃置于这流光溢彩的云廊之上!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同最阴寒的九幽之风,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浸透!
她是天界最尊贵的公主!
万千宠爱在一身,何曾受过此等轻贱?!
凌归素来冷硬,她已知晓,也愿以水磨工夫慢慢融化坚冰。
可……可他今日竟为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副楚楚可怜勾人样的低贱女子,将她像拂去尘埃一样,随手、毫不留恋地、或许还当着这云廊上来往仙侍们的面,弃如敝履!
这比直接的拒绝和斥责,更让她感到百倍的难堪!千倍的屈辱!
“凌归……你……!”
慕湘死死咬住娇嫩的下唇,力道狠绝,瞬间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精心保养、镶嵌着宝珠的指甲深深掐入柔嫩的掌心,留下数道沁血的月牙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只有那焚心蚀骨的怒火与被践踏的羞愤在疯狂灼烧!
她死死盯着凌归消失的方向,眼中原本璀璨如星的倾慕与热切,如同被瞬间投入万丈冰渊的烈焰,骤然熄灭、冷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滔天震怒,和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阴冷刺骨的怨毒!
那个逃走的女人……怡鸢?
她死死记住了!
那张苍白碍眼的脸!
那双仿佛会勾魂摄魄、装模作样的眼睛!
就是她!
全是因她!
“呵……”
慕湘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冰冷彻骨、浸满了稠厚嫉恨与怨毒的轻笑。
她动作极慢、甚至带着一种诡异扭曲的优雅,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华美无匹、并无丝毫凌乱的云锦裙摆,然而那双投向怡鸢消失方向的眼眸,却如同淬了万年寒毒与诅咒的利刃!
“好……好得很呐……”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鬼魅低吟,却字字如冰钉,“敢在本公主面前,耍这等下作手段?装可怜?博同情?勾走凌归哥哥的视线?”
慕湘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与她年龄和尊贵身份极不相符的、令人胆寒的阴鸷与算计,唇角弯起一抹残忍冰冷的弧度。
“我便要好生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下贱货色!我们……来日方长。”
云廊之上,仙乐依旧缥缈,祥云悠然舒卷。
璀璨的天光洒落在慕湘华贵的衣饰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然而,这神圣的光辉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开来的、阴冷刺骨、足以冰封万物的怨恨煞气。
怡鸢这个名字,连同今日这份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被她用最深的恶意,深深地、牢牢地镌刻在了心底,成为了一颗饱含剧毒的种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化作最锋利、最伤人的荆棘,将一切阻碍她、令她不快之人,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