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暮云镇
暮云镇依偎着苍翠山峦,枕着碧海涛声,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糖炒栗子的焦甜、炭火烤鱼的浓香,还有廉价胭脂水粉的腻味,在喧嚣的市集上空蒸腾翻滚,织成一张浓烈到呛人的红尘网。
小贩嘶哑的吆喝、孩童追逐的尖笑、市井妇人锱铢必较的争执……
所有声音拧成一股粗粝而鲜活的洪流,撞击着耳膜。
这本是凌归最厌烦的尘世嘈杂,可近日天界那些如附骨之疽的流言——“替身”、“痴缠”、“道心蒙尘”——啃噬得他心神不宁,反倒觉得这滚烫、喧嚷的人间烟火,能暂时麻痹他被反复撕扯、几欲崩断的神经。
他刻意敛去周身清冽仙气,化作寻常游侠模样。
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一柄古朴长剑负于身后,他面覆寒霜,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试图将那些污秽蝇虫般的字眼甩脱。然,命运似有心戏弄。
就在一个熬着滚烫糖浆、小贩正以铜勺在石板上龙飞凤舞勾勒糖画的摊位旁,他猝不及防,撞入了一抹熟悉得令他心口发窒的紫白。
怡鸢妖君。
她正立于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前,鲜红欲滴的果子裹着厚厚糖衣,在夕阳下折射出琥珀光泽。
她微微仰着头,熔金般的晖光穿过老槐盘错的虬枝,在她清冷的紫白衣裙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
这暖光,奇异地为她镀上了一层凡俗的、近乎柔软的烟火气。
她手中,已拈着一串晶莹糖葫芦,红山楂饱满圆润,亮得灼眼。
凌归脚步骤然钉死原地,如陷无形泥沼。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厌憎与烦躁的浊气猛地冲上喉头。
阴魂不散!
他几乎立时便要转身,如避蛇蝎般扎入身后人海消失无踪。
恰在此时,怡鸢似有所感,缓缓侧首。
四目,于鼎沸人声中,轰然相撞!
刹那间,她脸上那点因专注而生的、近乎稚气的纯粹好奇,如同琉璃坠地,瞬间冻凝,寸寸龟裂!
那双深邃紫眸清晰映出他冷峻身影,瞳孔因惊愕骤缩,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惊慌与无措席卷。
那眼神里,翻滚着“被抓包”的窘迫,更有更深沉的、凌归无法解读亦不愿深究的滔天巨浪——像是沉湎旧梦被强行撕醒的剧痛,像是赝品面对真身时无法自抑的卑怯与愧疚,又像溺水之人望见浮木时那绝望而卑微的渴求……
紧接着,凌归目睹了一个极其……笨拙,甚至堪称傻气的动作。
怡鸢像是被那糖葫芦烫了手,又像是藏了什么弥天大罪被逮个正着,猛地将那一串红艳藏向身后!
动作快得带起微风,宽大袖摆用力一拂,严严实实掩住了那串象征凡俗甜意的零嘴。
仿佛她藏匿的不是几文钱的吃食,而是什么惊世骇俗、不可见光的秘辛。
藏妥之后,她才似找回半分底气,脸颊却不受控地飞起两抹极不自然的红晕,如染薄霞。
她努力牵动唇角,想挤出一个符合身份的、从容浅笑,对着凌归微一颔首,嗓音却泄出一丝干涩紧绷:“凌…凌归仙君,好巧。”
巧?
凌归心底嗤笑几乎破冰而出。
这女人处心积虑至此,连凡界浊地都能寻来,还有何“巧”可言?
他锐利目光扫过她那只不自然背在身后的手,那欲盖弥彰的蠢态,在他眼中可笑至极。
糖葫芦?
他认得。
慕辰那小子每次偷溜下界,必买数串,曾嬉皮笑脸强塞予他。
那甜腻发齁、黏牙糊口的口感,他深恶痛绝。
这位高高在上的妖君……竟也嗜好此物?
还吃得如此……专注忘形?
见他后的第一反应,非是挑衅纠缠,反倒像个偷嘴孩童被当场捉住,慌得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