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鸢一把紧紧拉住林沐风的手，抬着下巴，语气宣告般道：“阿恒，看清楚了，这是林沐风。”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几分，“我的人。”
淮恒金眸微眯，磅礴浩瀚的妖皇威压如同无形山岳，骤然向林沐风倾轧而下！
林沐风面色微微一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目光不避不让，依着人间礼节，拱手行礼，声音清晰沉稳：“晚辈林沐风，见过妖皇陛下。”
殿内空气凝滞片刻。
淮恒忽地收回所有威压，仿佛方才的试探从未发生，他懒洋洋地一挥手，一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简飞向怡鸢：“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九转灵泉’的方位和开启法诀，拿去给他疗伤吧。”
怡鸢眼睛瞬间亮起，一把抓过玉简，拽着林沐风转身就跑：“谢啦！回头再找你喝酒！”
身后传来淮恒带着无奈笑意的叹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五）
九转灵泉灵泉位于一处僻静山谷，泉水如同熔化的黄金，氤氲着浓郁至极的灵雾。
林沐风浸于泉中，闭目调息，周身那些难以察觉的暗伤在泉水神异的滋养下正缓缓愈合，通体舒坦。
怡鸢坐在泉边光滑的墨色石台上，赤足轻轻晃动着，搅动缕缕灵雾：“淮恒那家伙脾气是臭了点，但他的九转灵泉确是三界难得的疗伤圣地，算他还有点良心。”
林沐风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目光看向怡鸢，忽然问道：“阿鸢，你究竟……是何身份？”
妖皇的态度，众妖将的恭敬，那声“小殿下”，都绝非寻常。
怡鸢歪头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现在才想起来盘问家底？”
她指尖绕着一缕垂下的发丝，语气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妖皇淮恒的生死至交，妖界上下勉强都给几分面子的小殿下，另外嘛……”
她眨了眨眼，说得轻描淡写，“可能……大概……或许还兼职过某位不小心陨落了的倒霉神君的转世？”
林沐风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情绪翻涌，忽然伸手，一把将她从石台上拉入温暖的泉水中。
“呀！我的衣服！全湿了！”
怡鸢惊呼一声，溅起无数金灿灿的水花。
林沐风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环抱在怀中，下巴轻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笃定：“不管你是妖君，是殿下，还是神君转世……你只是我的阿鸢。”
怡鸢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最终将脸埋在他湿透的衣襟里，小声嘟囔：“……真是个傻子。”
月光穿透妖界特有的绯色云层，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泉雾氤氲，恍若梦境。
远处殿宇飞檐之上，淮恒负手遥望山谷方向，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丝复杂的笑，低声自语：“临昭啊临昭，你若当年有这小子半分直白，又何至于……”
夜风拂过，将他未尽的话语吹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六）
妖界，青冥山巅。
此处与赤焰荒原的酷烈截然不同。
云雾缭绕间，一座精巧的白玉亭台悬浮于空，四周奇花灵草繁盛，彩蝶翩跹，清幽得不似妖界之地。
怡鸢拽着林沐风兴冲冲地踏上玉阶：“沐风，快来！带你来认认门，见见我那几个狐朋狗友！”
林沐风不禁失笑：“哪有这般说自家好友的？”
“他们本来就是狐狸和狼嘛！我这叫实事求是！”
怡鸢理直气壮。
话音未落，亭中便传来一声娇俏含嗔的抱怨：“好呀阿鸢！这才多久不见，又在背后编排我们！”
香风掠过，一道绯红身影倏然闪现，来人身姿曼妙，容颜妩媚倾城，眼尾一抹天然嫣红，顾盼间风情万种，身后九条雪白蓬松的狐尾优雅摇曳——正是九尾妖君子露。
她笑吟吟地凑近林沐风，琼鼻轻嗅，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与玩味：“嗯~好生干净纯粹的人类气息，倒是罕见得很呢。”
怡鸢见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她几乎要凑到林沐风脸上的脑袋：“子露！把你那套收起来！他不是你的点心！”
子露委屈地撇嘴，揉着额头：“小气鬼！闻闻又不会少块肉！”
“哗啦——！”
亭外碧潭水花炸响，一名银发狼耳、身着玄色劲装的俊逸男子踏水而出，周身水珠不沾，他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蠢狐狸，早说你迟早会因为这毛病被阿鸢收拾。”
正是狼妖君扶言。
怡鸢没好气地送他俩一对白眼：“你们俩能不能有点身为妖君的稳重样子？别吓着我的……朋友。”
“哟~朋友？”
子露捕捉到她的停顿，立刻笑嘻嘻地又想伸手去摸林沐风的头发，“阿鸢带来的，不就是给咱们玩玩……哎哟！”
话未说完，又被怡鸢一记眼刀瞪得缩回手。
林沐风看着他们笑闹，唇边笑意加深，正欲开口，忽觉身后一道清冷气息逼近——“唰！”一柄通体碧绿、莹莹生光的玉箫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颈侧动脉之上。
持箫者一袭青衣，面容清冷俊逸，眸色淡如琉璃，正是碧晨妖君。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
子露和扶言也收敛了玩笑之色。
怡鸢眯起眼，周身气息微冷：“碧晨，你这是什么意思？”
碧晨手腕稳如磐石，箫身碧光流转，他目光淡漠地扫过林沐风骤然绷紧却并未慌乱的神色，片刻后，缓缓撤回了玉箫，声音平淡无波：“试试他的胆色。”
他目光落在林沐风脸上，微微颔首，“临危不乱，气度尚可。”
林沐风心中微凛，面上却从容，拱手道：“多谢前辈赞誉。”
碧晨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似透过他看到了某个遥远而熟悉的影子，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转身默然入座。
夜色渐深，玉亭之内明珠高悬，柔和清辉洒落。
四位妖君与林沐风围坐一案。
子露变出几坛香气扑鼻的“千年醉”，扶言熟练地架起篝火烤制着不知名的灵兽肉，香气四溢，碧晨则静坐一旁，慢条斯理地烹煮着一壶清茶。
“沐风小弟是吧？”
子露几杯酒下肚，双颊绯红，醉眼迷离地勾住林沐风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我跟你说……咱们阿鸢呀，脾气坏，又嘴硬，还傲娇得要命……以后可就辛苦你啦~”
怡鸢顿时炸毛，一把揪住她一条不安分的狐尾：“子露！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尾巴毛拔光做围脖！”
扶言啃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骨头，含糊不清地插话：“其实吧，当初听说阿鸢看上个人类捉妖师，我们还私下开盘，赌她到底能忍几天不跟你动手。”
林沐风挑眉，看向怡鸢：“哦？还有此事？结果如何？”
碧晨淡定地抿了一口清茶，揭晓答案：“她没揍你。倒是把那个坐庄开盘的熊妖，揍得三个月没下了床。”
亭内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怡鸢耳根通红，抢过酒坛仰头猛灌一口，试图掩饰窘态。
林沐风在石桌下悄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子露突然又凑过来，九条尾巴兴奋地摇晃：“沐风沐风，你想不想知道阿鸢小时候的糗事？有一次淮恒逗她玩，把她最喜欢的翎羽藏起来了，你猜怎么着？她嗷呜一爪子挠过去，差点把淮恒的脸挠开花，害得他戴了三天面具不敢见人……”
“子！露！我跟你拼了！”
怡鸢羞恼交加，扑过去就要捂她的嘴，两人顿时笑闹着扭作一团。
碧晨静静望着眼前这喧闹温馨的一幕，忽然举杯，向林沐风示意。
林沐风连忙举杯回应。
碧晨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沐风耳中：“她已很久，未曾如此开怀了。”
林沐风望了一眼正与子露笑闹的怡鸢，目光温柔而坚定，回敬碧晨：“前辈放心，我会让她一直如此开心下去。”
碧晨握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清澈的茶汤中，倒映出他骤然缩紧、泛起璀璨金光的竖瞳——那是属于上古神兽的独特印记。
（他曾亲眼见证那位尊贵无双的凤弥神尊于劫火中陨落，魂飞魄散。悠悠岁月，寂寂长夜，他终于等到了轮回中这一缕重逢的微光。）
（七）
灵溪派·掌门静室夜阑人静，凉玉玹猛地自噩梦中惊醒，冷汗已浸透中衣，心脏狂跳不止。
梦中，他那早已死去的师弟林诉宇，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粘稠的血泊之中，那双清冷透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正死死地、无声地盯着他，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师兄，你当真以为……当年之事，无人知晓么？”
梦魇中的低语犹在耳畔回响。
凉玉玹猛地攥紧床榻边垂下的纱帐，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呼吸急促而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阴魂不散！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他踉跄着翻身下床，跌跌撞撞走到房中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憔悴不堪、阴沉扭曲的脸，眼底布满血丝。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林诉宇……你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该烂透了！凭什么……凭什么还想压我一头？！”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墙壁一处隐蔽的暗格前，手法熟练地开启机关，从中取出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刻满晦涩魔族符文的铜镜。
镜面幽暗，泛着不祥的冷光。
他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落镜面。
血液如同活物般被镜面吸收，下一刻，平滑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却妖娆曼妙的身影——
“又做那个噩梦了？”
镜中人的声音慵懒靡丽，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虽看不清具体面容，但凉玉玹深知，对方是魔界地位极高的存在，自称“夜姬”。
（他至死都不会知道，这镜中与他勾结的“魔界高位者”，实则是九重天上那位尊贵无比的天后——亦是魔族潜伏的公主，萧灵。）
凉玉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沐风今日已脱离灵溪派，但不知为何，本座心中总觉不安……他迟早会回来，一定会！”
镜中人轻笑一声，带着玩味：“哦？堂堂灵溪派掌门，竟会惧怕一个叛出师门的晚辈？”
“你懂什么！”
凉玉玹情绪骤然失控，低吼道，“他若知晓当年林诉宇之死的真相，若他知道陆元华也……”
“那就让他永远闭上嘴。”
镜中人的声音骤然降温，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就像你当初，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那个多管闲事的陆元华一样。”
凉玉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