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净渊殿内
临昭被垠玄训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悻悻地抱着手臂,眼神不善地盯着许渊,心中腹诽不已:‘我哪里不安分了?为凤丫头讨回公道也叫不安分?垠玄这老古板,许渊这冰块脸,简直不可理喻!’他憋着一口气,脸色铁青。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许渊修长的手指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物。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被强行压缩、封印在冰蓝色神力牢笼中的暗红色能量核心!它只有拳头大小,却如同活物般在光牢内缓缓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动着殿内稀薄的魔气随之震颤,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极致诱惑与毁灭气息的邪异威压!那暗红的光芒仿佛能吞噬光线,又如同凝固的污血,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神魂不宁,仿佛有无数低语在耳边蛊惑。
“魔心!”
临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妖尊的本能让他对这股纯粹的魔性力量感到强烈的排斥和警惕。
垠玄深邃的眼眸也骤然收缩,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那冰蓝光牢中的暗红核心上。饶是他心性沉稳,此刻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那磅礴、精纯又带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志的气息,错不了!正是失落千年、引动浩劫的源头——魔帝萧问之心!
“许渊,”垠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目光从魔心转向许渊冷峻的侧脸,“此物……你从何处寻得?”尽管他深知以许渊之能,找到魔心是迟早的事,但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灾厄之源如此突兀地出现,尤其是感受到它内部蕴含的、远超预期的恐怖力量时,那份震撼依旧难以言喻。
许渊的视线并未离开昏迷的凤弥,只是用极其平淡的语调吐出两个字:“是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凤弥苍白的面容,看到了断魂崖上那惨烈的一幕。
垠玄和临昭瞬间了然。垠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是了,也只有亲身经历了断魂崖那场绝境死战,才有可能接触到魔心的真相。临昭则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凤弥的眼神中,愤怒之外更添了浓重的心疼和忧虑——这傻丫头,到底独自背负了什么?
垠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沉声道:“魔心现世,魔族必生感应。纪舒、扶婉绝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是将其彻底掌控,隔绝其与外界的联系,延缓浩劫之兆。”
“此乃权宜之计。”许渊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许渊所言极是。”垠玄立刻颔首,神色无比凝重,“魔心乃不祥之源,纵使封印,亦如怀抱炽炭,终有焚身之危。唯有寻得彻底摧毁之法,方能永绝后患。可惜……”他眉头紧锁,“上古天机卷对此语焉不详,连主神当年亦未能觅得良策,实乃心头大患。”
临昭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们打什么哑谜!这玩意儿就是个烫手山芋!封印是必须的,但毁不掉终究是个大炸弹!”他看向那搏动的魔心,眼神充满了忌惮,“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它哪天炸了吧?”
垠玄的目光再次转向许渊:“许渊,封印魔心一事,刻不容缓。我与临昭即刻前往主神殿,以神界本源之力布下三重封魔大阵,或可暂时压制其魔性。凤弥伤势未愈,还需静养,就劳烦你在此照料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同时伸出手,一道温和却强大的神力包裹住许渊手中那冰蓝光牢,将其稳稳接过。
临昭一听,顿时急了:“哎?等等!凭什么让我去封印这鬼东西?我要……”他想说“我要看着凤丫头”,但话到嘴边,对上垠玄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明白,封印魔心兹事体大,容不得他任性。只是心中对许渊“捡了便宜”颇为不爽。
“我们走了!”临昭没好气地瞪了许渊一眼,语气带着浓浓的警告,“许渊,别以为我们不在你就可以偷懒!给我好好照顾她!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丝,本殿回来跟你没完!”他几乎是指着许渊的鼻子威胁。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垠玄不耐烦地一把拽住胳膊:“聒噪!走了!”垠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个两个的,没一个让他省心!他几乎是拖着还在嚷嚷的临昭,化作两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净渊殿外,只留下许渊一人,以及殿内那挥之不去的魔心余悸和床上昏迷的身影。
(二)
梦魇深渊
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断魂崖的景象如同附骨之蛆,一遍又一遍,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地在凤弥的脑海中重演!
冰冷的匕首刺入腰腹的剧痛……秦焱那双被魔咒侵蚀、空洞麻木的眼睛……扶婉怨毒而快意的狂笑……魔兵狰狞的咆哮……还有……秦焱挡在她身前,胸口被魔光洞穿,鲜血喷涌,最后在她怀中逐渐冰冷的绝望……
“不——!”凤弥在梦魇中无声地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挣脱,想要反击,想要抓住那消散的身影,可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神力枯竭,动弹不得!
“赤羽!阿焱!”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回应她的只有死寂和那些不断逼近、扭曲变形的魔兵面孔。它们围着她,发出刺耳的、重叠的嘲笑声:
“看啊!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尊!”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别人?”
“废物!无能!”
“什么上神?不过是徒有虚名!”
“你谁也救不了!谁也护不住!”
“看看他!看看他为你而死!都是你的错!”
那些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钻入她的识海,撕扯着她的意志。巨大的愧疚、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在心底微弱地辩解,泪水在梦境中无声滑落。可那些声音更加尖锐:
“不是什么?”
“怎么不是了?”
“看看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难道还是假的吗?!”
“承认吧!你就是个失败者!”
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愤怒和毁灭的欲望在绝望的灰烬中疯狂滋生!
“是啊!”凤弥的意识在嘶吼,那双在梦境中紧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暗红色的火焰在燃烧,“我要变强!强到足以碾碎一切!让那些伤害我、伤害我在乎之人的……统统去死!都去陪葬!一个不留!”浓烈的杀意和偏执的恨意几乎要吞噬她最后的理智。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疯狂深渊时——
“主人大大!醒醒!快醒醒!这些都是心魔!都是假的!不要被它迷惑了!”赤羽焦急万分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清泉,带着凤凰特有的清鸣之力,猛地刺入凤弥混乱的识海!
赤羽拼尽全力恢复过来,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主人神魂的剧烈动荡,立刻不顾一切地闯入这片梦魇!
“阿焱他……”赤羽试图用秦焱最后的话语唤醒凤弥,“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他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已经死了……”凤弥的意识如同破碎的留声机,只反复播放着这一句最深的痛楚,麻木地抗拒着,“为什么……要提起……”每一次提及,都像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赤羽看着主人那被心魔折磨得近乎崩溃的模样,心疼得如同刀绞。她小小的凤凰虚影拼命地释放着温暖的涅盘神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滋润着凤弥干涸枯竭的神魂本源,同时一遍又一遍,用最温柔也最坚定的声音呼唤:
“好,主人大大,你不喜欢,阿羽就不提了。可是,你想想,那个把你从魔界带回来的人怎么办?垠玄神尊、临昭神尊、于兮神君,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怎么办?你就这样被困在噩梦里,让他们担心吗?”
“主人大大,你可是阿羽心中最最厉害的人啊!你那么勇敢,那么坚强,怎么会轻易被这点挫折打倒?这不像你!一点都不像那个在禁忌之地敢和魔帝之力叫板的凤弥上神!快醒过来吧!求你了!”
赤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一点点地将凤弥沉沦的意识向上牵引。
终于,那喋喋不休的恶毒诅咒和血色画面,在赤羽锲而不舍的呼唤和温暖神力的冲刷下,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开始出现裂痕!
梦境轰然坍塌、转换!
(三)
无垠的、平静如镜的蔚蓝水面上,凤弥赤足而立。水天一色,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赤羽化作小小的火红凤凰,停在她的肩头,紧张地用喙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前方不远处,水波微漾,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凝聚。少年模样的秦焱,穿着初见时的简单布衣,脸上带着干净又有些腼腆的笑容,眼神清澈,如同初见时那般。
“凤姐姐。”他轻声呼唤,声音带着水波般的温柔。
“阿焱!”凤弥心头剧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伸手想要抓住他。然而,她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水汽。
凤弥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颤抖:“你……”
秦焱看着她的泪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悲伤。他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是的,我已经不在了。
“凤姐姐,”他的声音空灵而平静,“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这是……他以最后一丝执念和残留魔力凝聚的幻影……”赤羽在凤弥肩头低声解释,声音带着不忍。
秦焱没有否认,只是专注地看着凤弥,眼神澄澈,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凤姐姐,这不是你的错。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能如我们所愿般美好。有些结局,在相遇之初,或许……便已注定。”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下的薄雾,一点点消散。
“接下来,阻止魔帝,守护这三界众生……就靠你们了。”他最后的话语,带着托付一切的重量,随着他彻底消散的身影,轻轻飘散在水天之间。
“好。”凤弥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下,砸落在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那一个字,重逾千钧,带着泣血的承诺,也带着斩断过去、直面未来的决绝!
逃避的幻梦已然破碎,身后的深渊万丈,退路已绝。前路纵是荆棘遍布,血火交织,她也必须……走下去!
(四)
净渊殿
意识如同挣脱了沉重的枷锁,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眼皮外刺目的光亮,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
凤弥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冷硬的殿宇陈设。寒玉雕琢的床榻散发着丝丝凉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如同初雪融水般的冷香,干净得不染尘埃。
“你醒了。”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