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回吧。”婆婆的语气生硬,带着逐客的意味。
江浸月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那句“我是千鹤的朋友。”
当“千鹤”这个名字出口时,秋田婆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抹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江浸月,像是在判断这话语的真伪,以及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带来的,是福是祸。
江浸月心下歉然,再次欠身,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那个敞开的旧木箱,里面一抹熟悉的色彩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残旧的油画颜料管,牌子很老,而且,那种独特的钴蓝色……她曾在殷夜沉私藏的、极少示人的几幅旧作中见过,他调出的蓝色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忧郁和深邃。
她的脚步顿住了,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好奇:“婆婆,那个颜料……”
秋田婆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木箱,但已经晚了。她看向江浸月的眼神更加警惕,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私人领域的愠怒。“这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江浸月连忙解释,心中那份关于“桐之间”和殷夜沉身上重重谜团的好奇,让她鼓起了勇气,“我只是……觉得这种蓝色很特别。好像……在别处见过。”她斟酌着用词,不敢直接提及殷夜沉。
秋田婆婆盯着她看了许久,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变幻,似乎在评估她话中的真伪,以及她这个人本身。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最终,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她不再试图遮挡,而是缓缓地从木箱里,拿出了一个用柔软旧布仔细包裹的物件。她的动作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
她一层层打开旧布,露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素描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沉重。
“你……认得这种笔触吗?”婆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并没有翻开素描册,只是摩挲着封面。
江浸月的心脏莫名地加快了跳动。如实回答:“……感觉画它的人,心里应该藏着很多……悲伤的情绪。”这是一种直觉,源于艺术者之间的某种共鸣。
秋田婆婆抬起眼,再次看向江浸月,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
“这是……纱织夫人的东西。”婆婆的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少爷的……母亲。”
江浸月屏住了呼吸。她没想到,这个纱织夫人竟会是殷夜沉的母亲。
也许是江浸月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带算计的好奇与一瞬间的震动,也许是她刚才对颜料和笔触那不经意的敏感触动了婆婆心中某根弦,也许是“千鹤”这个名字击碎了她多年的心防,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秘密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秋田婆婆没有再赶她走。她抱着那本素描册,目光望向虚空,开始用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讲述起那段被月见里家刻意掩埋的往事。
她提到纱织夫人曾经多么有才华,提到她对绘画的热爱,以及被迫放弃梦想、嫁入豪门后的日渐枯萎。
她提到夫人如何将希望寄托在同样拥有天赋的儿子身上,如何为了儿子的前途进行最后一次无力挣扎。
她提到夫人病重时,家族的冷漠与延误,语气中带着无法释怀的怨恨。
她提到夫人去世后,少年殷夜沉如何激烈反抗,如何被关进“桐之间”,又是如何伤痕累累地逃出去,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
“等他被找回来的时候……心就已经死了大半了。”婆婆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惜,“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孩子了。”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江浸月心中慢慢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她终于明白,殷夜沉那深不见底的偏执与掌控欲之下,隐藏着的是少年时被至亲背叛、失去挚爱母亲、并被家族无情镇压的巨大创伤。
最后,秋田婆婆颤抖着手,将素描册递到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郑重地双手接过,她翻开沉重的扉页。
一行娟秀却透着无尽怅惘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我的孩子,能拥有我所渴望的自由。”
——千鹤
泪水瞬间模糊了江浸月的视线。
秋田婆婆看着她,浑浊的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悲悯,她喃喃低语,像是在对江浸月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少爷的心,和他母亲一样……”
“被锁得太久了……”
江浸月感到此时她手中拿着的,不仅仅是一本旧册子,更是理解殷夜沉那复杂灵魂的一把钥匙,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负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