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紧抿着,下巴线条绷得死紧,整个人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贵哥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休闲装,很明显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看到我们进来,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
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们三人,最后落在大哥身上。他微微颔首示意我们坐下。
很明显,大哥输钱的事情,贵哥已经了然于胸,甚至可能比我们知道的更多、更具体。
“来了?坐坐坐,菜刚上齐。”
贵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拿起精致的瓷壶,亲自给大哥面前的茶杯续上水,动作不疾不徐。
“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得填饱肚子再说。人是铁,饭是钢嘛。”
贵哥毕竟年长我们许多,在风浪里沉浮多年,这种时刻展现出了我们远不及的理智与定力。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大哥:
“老弟啊,听哥一句,别急。输赢兵家常事,急不得。”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更有分量,“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想一口气翻本。
但赌桌上,最怕的就是‘急’和‘不甘心’。如果这么无止尽地追下去……”
他微微摇头,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警示,“不是办法。
搞不好,陷得越来越深,最后想抽身都难了。”
这番话,像一盆带着理智的冷水,精准地泼在了大哥那团熊熊燃烧的不甘之火上。
我们三个立刻心领神会,赶紧顺着贵哥的话头小心翼翼地附和。
“是啊大哥,贵哥说得对,身体要紧。”
“缓一缓,清醒清醒脑子,说不定运气就转了。”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大哥紧绷的肩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他端起面前那杯贵哥刚倒的热茶,没有喝,只是用双手紧紧捂着,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默了足有十几秒。
贵哥的话,我们的话,像细密的针,刺破了他那层被愤怒和不甘包裹的硬壳。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点了点头。
虽然没说话,但那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认同和妥协——
他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了,知道再蛮干下去,只会是深渊。
“贵哥……谢了。”大哥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桌面。
他放下了茶杯,第一次拿起筷子,夹了一小片菜,动作依然僵硬。
贵哥见状,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谢什么,自家兄弟。来,都动筷子!”
他转向我们,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
“尝尝这个,刚到的东星斑,新鲜着呢。”
他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对着大哥调侃道:
“那等下我俩慢慢打,找找节奏?
不过我可得提前说好啊,我没你那么大的体量!哈哈哈……”
“哈哈哈……”这声笑,终于不再是强颜欢笑。
大哥扯了扯嘴角,虽然笑容勉强,但笼罩在他脸上那层骇人的阴霾确实消散了不少。
贵哥的幽默像一把钥匙,终于撬开了沉闷的枷锁。
我们三个也赶紧跟着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整个餐桌的气氛,在经历了漫长的压抑和斡旋后,终于不再那么沉闷得令人窒息。
食物开始被真正地品尝,交谈声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牌桌上的具体数字和过程。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却像一场及时的心理按摩。
当贵哥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大哥也放下了筷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前的狂躁和绝望在大哥眼中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疲惫的冷静。
贵哥对我说,语气平稳:
“帮我拿十万筹码。”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取一件寻常物品。
大哥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拿五十。”
这数字比我们预想的要少得多,显然贵哥的劝解和饭桌上的缓冲起了作用。
没有再多言语,两人起身。我们三个也赶紧跟上。
再次走向灯火通明的赌场大厅,心境却与之前离开房间时截然不同。
不再是孤注一掷的疯狂逃离,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近乎于“工作”般的冷静回归。
大哥和贵哥并未立刻冲向任何一张赌台。
他们并肩而行,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各个牌桌。
时而低声交流几句,贵哥指着某张台子分析着什么,大哥凝神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
他们仔细地观察着荷官的发牌节奏、台面上筹码的分布、
其他玩家的表情和下注习惯,像是在挑选最合适的战场。
“这张台路子有点乱,再转转。”
“那个荷官手风不顺,连开了三把庄了。”
“看看这张,刚开,人少。”
商议声不高,却充满了策略性。
他们的下注频率明显放缓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追着路子下重注。
有时看好一把,也只下适中的注码,输赢似乎都显得平静了许多。
贵哥偶尔会拍拍大哥的肩膀,说句“不急”,大哥紧绷的嘴角也会略微放松。
筹码在他们手中有序地流动,时而堆起,时而减少,但那种失控般的急速崩塌感消失了。
虽然距离挽回巨大的损失还很遥远,但那种令人绝望的颓势,
在两人冷静的配合和谨慎的战术下,终于被暂时遏制住了。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依旧存在,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是一种带着计算和忍耐的、冰冷的对峙。
大厅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们两人在筹码堆砌的战场上,
进行着一场沉默而艰难的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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