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高曦月低低笑了声,笑声里满是自嘲,连眼角都泛了红,“我身子好的时候,求皇上给我个孩子,哪怕是养在名下的,他都推脱说‘你性子急,恐养不好’。如今我这身子,咳得连口气都喘不匀,连自己都快顾不住了,还能养别人的孩子?”她放下药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茉心,我如今没别的盼头了,就盼着……能活过皇后。她占着皇后的位置,占着皇上的看重,我就算熬,也要熬到她后头去——我不能让璟兕白走了!”
晋封的旨意隔日就由内务府传遍了后宫,景阳宫顿时成了紫禁城最热闹的地方。青石板路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停满了各宫的轿子,太监宫女们捧着绫罗绸缎、人参燕窝等贺礼,络绎不绝地往里走,连门槛都快被踩平了。金玉妍穿着一身石榴红绣缠枝莲纹的旗装,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右手轻轻护着还未显怀的小腹,腕上戴着串黄玉手串,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像藏了颗暖烘烘的小太阳,只在没人注意时才露出来。
纯妃是最先到的,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旗装,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走路时步摇上的珠子轻轻晃,映着殿里的烛光,闪闪烁烁。她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金玉妍的袖口,笑着道:“妹妹这料子可是江南新贡的云锦?摸着真软和,皇上待你可真是上心。”
“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内务府按例送的。”金玉妍轻轻回握住纯妃的手,指尖带着暖炉的温度,“倒是姐姐这步摇,瞧着就精致,定是皇上特意赏的吧?三阿哥近来功课好,四公主又伶俐,姐姐才是真的有福气呢。”
“我这福气哪比得上妹妹?”纯妃笑了笑,话锋一转,声音压得低了些,“刚诊出有孕就晋了妃位,妹妹已有两位阿哥,这肚子里若是再诞下一位皇子,那可真是后福无穷,连咱们这些做姐姐的,都要沾你的光了。”话里的艳羡藏不住,却也带着几分试探——她虽有永璋和四公主,可论起子嗣的数量,终究比不过金玉妍。
金玉妍还没接话,角落里就传来一声带着委屈的抱怨:“嫔妾倒是羡慕两位姐姐了,能得皇上时常来看望。不像嫔妾,住在永和宫,从上个月到现在,都没见过皇上一面,只怕皇上早就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了。”
说话的是玫常在白蕊姬,她穿着一身水粉色绣桃花的旗装,眼眶红红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她本就因没了子嗣备受冷落,如今见金玉妍晋了妃,心里更是委屈,话一出口,殿里的气氛就僵了些。
金玉妍心里冷笑一声——她与白蕊姬不过是之前为了对付旁人,才暂时联手,彼此都是利用罢了。如今白蕊姬想借她的地儿抱怨,引皇上注意,她才不会接这个话茬。于是金玉妍只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错开白蕊姬,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慢悠悠地夸起了茶:“这雨前龙井倒是不错,姐姐们也尝尝?”
一旁的顺嫔见状,忙打圆场。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丝海棠花的旗装,气质温婉,伸手拿起块桂花糕递到白蕊姬手里,笑着道:“玫常在这话就不对了。你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皇上怎么会忘了你?往后多来景阳宫坐坐,嘉嫔姐姐这里的茶点都是新鲜的,说不定哪日皇上来看嘉妃姐姐,正好遇见你,不就能见着圣驾了?”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白蕊姬的手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撺掇——她倒想看看,白蕊姬若是真在景阳宫争宠,会不会给金玉妍添些麻烦。
金玉妍听着顺嫔的话,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像蒙了层薄冰,却又很快化开成笑意:“是啊,玫常在若是想来,景阳宫的门随时为你敞开。只是近来我身子重,精神不大好,怕是不能好好陪你说话,你可别见怪。”一句话既应了顺嫔的话,又不动声色地划清了界限——她可不想让白蕊姬把自己的宫殿当成争宠的地方。
殿内的笑语还在继续,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蹦出来,落在灰里就灭了。李玉打发进忠去咸福宫传了话,说皇上让慧贵妃安心养病,不必挂心宫里的事,可谁都知道,高曦月在咸福宫听了回话,又咳了半宿,锦帕上的血印子比前日更深了。
甄嬛在翊坤宫安排晋封的仪轨时,特意让内务府多给启祥宫送了些安胎的药材,又嘱咐人去景阳宫说,让嘉妃少接待些访客,免得累着。她坐在镜前卸妆时,看着镜里自己的影子,轻轻叹了口气——这宫墙里的喜气像薄雪,看着热闹,一踩就化,底下藏着的还是去年冬天没融尽的寒。弘历的笑意是真的,可那笑意里藏着对皇嗣的期盼;金玉妍的得意是真的,可那得意里藏着对地位的算计;高曦月的恨意是真的,可那恨意里藏着对失去的不甘。
北风还在刮,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景阳宫的琉璃瓦上,簌簌地响。这双孕的喜讯,像颗石子投进了紫禁城的冷湖里,溅起的涟漪看着热闹,可湖底的暗流,却比往日更汹涌了。毕竟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每一点喜气,都可能变成勾心斗角的由头;每一次晋封,都藏着看不见的算计——去年冬天的哭声还在耳旁绕,谁又敢真的相信,这喜气能暖透这宫墙里的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