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前迈了一步,鞋底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个嘉德罗斯的目光,瞬间同时锁定了你。
你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望着地板上那道被能量犁出的深刻痕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毁掉彼此……就是你们找到的答案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周围破碎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融合在一起。
时间在无数次重启中被拉扯变形。
对嘉德罗斯而言,上万次的失败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失去——那是上万次对自身力量最彻底的否定。
这场无尽的轮回,本质是他与自己的战争。
他偏要证明,“最强”之名能够守护他在意的一切。渐渐地,你成了那颗验证他意志的“试金石”。
执着的不再是你本身,而是“嘉德罗斯想做到的事,就一定能做到”这个命题本身。
然而,在无法撼动的命运面前,“最强”成了最荒谬的笑话。
当万千平行世界如流沙般变幻,当所有坐标都在崩解——
唯有“你”,是恒定的真实。
当记忆开始褪色,当存在变得模糊,“走向你”成为他确认自我的唯一方式。
这不是选择,而是本能——是在虚无的洪流中,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我是谁”的坐标。
你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灵魂被抽离。
再睁眼时,已不在那片废墟。
你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脚下是流动的星辉。
无数记忆的碎片像发光的鱼群,在你身边无声地游弋。
一边是温暖的溪流:
是清晨阳光里他递过来的温水,是深夜书房里相伴无言的剪影,是手指交握时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这些画面美好得如同琉璃,却脆弱得一触即碎。
一边是冰冷的深海:
是无数双闭上后再未睁开的眼睛,是兵刃刺入身体时沉闷的声响,是无数次伸出的手,最终只抓住了一把虚无的绝望……这些画面沉重得让人窒息,颜色正一点点褪成灰白。
两片记忆的海洋汹涌地对撞,激起无声的巨浪。
在浪涛的至高点,一道光,一道纯粹到极致、也固执到极致的光,劈开了混沌——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带着所有不甘的咆哮,跨越了无数时空壁垒,在此刻轰然炸响。
!
“丈夫”嘉德罗斯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怔怔地“看”着那道光的来源,脸上那副精心维持温柔的面具,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那裂痕迅速蔓延,碎成了粉末。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解脱。
他转向你的嘉德罗斯,没有再防御,也没有再攻击,一种全然接纳,也全然放弃的姿态。
你熟悉的那个嘉德罗斯看着他,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宿命的悲悯。
你明白,他也同样的,接受了那另一个自己。
两道身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汇合到了一起。
星辉散去,融合完成。
新生的嘉德罗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瞳里,不再有少年的桀骜,也不再有身为‘丈夫’的温柔。
那是一片燃烧过一万次的荒原,下过一万次的暴雨,最终沉淀下来的,绝对的寂静与坚定。
他看向你,仿佛已经这样看了你一万年。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嘉德罗斯只是站在那里,却让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然后,他抬起头。
还是那张脸,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丈夫”的温柔,也褪去了原本的暴戾。
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是一片被泪水与烈火共同洗涤过的,荒芜而坚定的平原。
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时光无垠,星海流转。千百年后,文明更迭,记忆湮灭,谁还会记得谁的名字?
但他知道——纵使王座蒙尘,传说褪色,他的墓碑上必将刻着你的姓名。
不是作为悼念,而是作为他存在过的最终证明,是穿越万千时空后,唯一确定的坐标。
“平行世界的那个‘我’……”他缓缓开口,声线带着砂砾般的沙哑,却异常平稳,“……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片由他亲手摧毁,搭建的废墟,最终,还是回到了你的脸上。
“嗯……”你迟疑了一瞬,抬起手,那枚钻戒在废墟的尘烟中固执地闪烁着,“和我结婚……算不算?”
嘉德罗斯明显一怔,视线仓促地避开你,随即又强作镇定地转回来,从喉间挤出一声冷哼:“……当然不算,渣渣。”
“搞不定平行世界的你才是渣渣吧~”你学着他的语调轻哼一声,指尖用力,将那枚戒指攥入掌心,“……所以,你怎么来了?”
“我……”
——
——几个小时前。
看着你的尸体,嘉德罗斯的双拳紧握,指节因极致的用力而彻底惨白,仿佛连骨骼都要刺破皮肤。
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不再有灼人的怒火,只剩下被漫长时光碾碎、重组了千万次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死寂。
这一切,究竟意义何在?
永无止境的闭环,无法挣脱的枷锁……
以及你与他之间,那场在开端便被写定的……死亡的终局。
记忆的画卷正在褪色,你的轮廓日益模糊。
唯有你望向他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与阳光下灿烂到令人心悸的笑容,还如同烙印般残存着最后的光影。
就在那残像也即将湮灭的瞬间——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划过他的脸颊。
在那道泪痕滑过的轨迹上,原本因岁月而模糊的世界,竟如同被洗涤过,骤然变得清晰。
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在无数命运支流中,始终如一的你。
所有颠倒、混乱、旋转的时空,在这一刻静止。
嘉德罗斯难以置信地抬手,触碰自己湿润的脸颊。指尖传来陌生的、冰凉的触感。
他垂眸,凝视着指腹上那抹微光闪烁的水痕。
这是……眼泪?
属于他的……眼泪?
被泪水洗刷过的记忆深处,所有关于你的碎片——那些早已被他反复咀嚼至麻木的瞬间——重新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绞杀着他的心脏。
在所有既定的死亡与别离之间,他穿梭过无穷的世界壁垒,唯一所求、唯一想要紧紧攥入掌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你。
周遭的景象开始崩毁。他抬起眼,警惕地望向于虚空中浮现的桃瑞丝。
“你已经轮回了……”桃瑞丝漫不经心地计算着,“……一万零……嗯……”她似乎并未认真记数。
“次。”嘉德罗斯的声音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桃瑞丝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记得这么清楚啊~”她抬手,准备将他抛入下一个时空。
“她在哪里?”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
桃瑞丝歪头,故作思索:“她呀?目前还没把她的‘陪练’拉进来呢……现在大概在……”
“废话少说。”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碾碎一切伪饰的决绝,“我要去找她。”
“哦~”桃瑞丝拉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哎呀呀~这可真是……”她摊了摊手,“这就送你过去。加油吧,虽然……我并不看好你。”
“哼。”
———时间回到现在。
嘉德罗斯轻哼一声,目光扫过这片他曾亲手摧毁的“家”:“这本来就是我该来的世界。”
“哦……这是第几个了?”
“说过,不记得了。”
他记得。这是第个。每一个世界的编号,都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
“好吧,要准备去下一个了吗?”
“嗯。”
你的身体边缘开始泛起微光,轮廓在空气中变得稀薄,“看来这次是我先走一步啦~”你无奈地摊手,随即想起什么,将戒指递到他面前,“哦对了,这个还你。”
嘉德罗斯挑眉。
“看我干嘛?这本来就是你的……嗯,怎么不算是你的呢。”
他深吸口气,屈指轻弹你的额头:“是我们的。”
“算了算了,我可不打算嫁人。”你执意要将戒指塞还给他。
嘉德罗斯好整以暇地看着你,微微挑眉:“哦?”他的目光细细掠过你的眉眼,试图从中解读出更深层的讯息。
“我可是要去拯救世界的。”
“哼,笨蛋……”他望着你,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那你加油?”
“你也加油?”你笑着回应,注意到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
忽然想起什么,你玩心大起:“对了,不嫁人……我还可以‘娶’嘛!”
你拉过他的手,带着玩笑的意味,将那枚对他来说明显小了一号的戒指,小心套上他的无名指。
嘉德罗斯任由你动作,目光沉静地落在你低垂的眉眼和轻颤的睫毛上。
“娶人?”
“是呀~”你替他戴好,抬头揶揄地笑,“怎么样?”
“不怎么样……”
“嗯……好像确实有点怪……”你没深究他话里的含义,笑着想去把戒指取下来。
那枚戒指却牢牢卡在了他的指节上,纹丝不动。
“怎么办……摘不下来了……”你有些慌,却仍强撑着玩笑,“这下你真要‘嫁’给我了……”
“怎么办?”嘉德罗斯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一点距离。他一手轻轻按住你的后颈,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脸颊。“……这么办。”
你惊愕地睁大眼。
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你的身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流萤。
废墟之中,只余下他,和满地狼藉的,曾被称为“家”的残骸。
嘉德罗斯低头,看向无名指上那枚紧紧卡住的戒指,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指腹仿佛还残留着你颈后肌肤的温度和发丝的柔软。
那个未能落下的吻……
他无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触自己的嘴唇,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啧:“啧。”
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你的元力气息,也终于彻底消散。
角落里,一个破碎的相框后,露出这个世界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你笑容灿烂,无名指上的戒指,此刻正以同样的微光,在他的指间无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