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集团瞬间拧成了一股绳,气势如虹。他们被文官集团压制了太久,今天这口恶气,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口。
嘉靖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宁王。
宁王朱宸濠心中一凛,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等他的表态。此刻,他若是再坚持弹劾,就等于把自己彻底钉死在所有武将的对立面,甚至背上一个“国难当头,不顾大局”的骂名。他筹谋许久,是为了获取政治资本,可不是为了成为众矢之的。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间。
宁王深吸一口气,从队列中走出,躬身行礼:“父皇,儿臣以为,林尚书与英国公所言有理。国事为重,边关为先。代王与李总兵之事,或有误会,可待边关战事平息之后,再行详查。当务之急,是商讨如何退敌。”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保全了体面,又顺势下了台阶,将自己从这场风暴中摘了出去。
张廉见状,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跟着附和:“宁王殿下深明大daYi,臣……臣亦以为然。”
嘉靖皇帝看着下方这出瞬间变脸的闹剧,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将那本弹劾奏疏随手扔在御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准奏。弹劾之事,暂且搁置。”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威严起来,扫视着殿下群臣。
“但是,鞑靼十万铁骑,兵临城下,这可不是能‘搁置’的事情。兵部!”
林远山立刻应声:“臣在。”
“朕要你兵部,会同内阁、户部、工部,三个时辰之内,拿出一份详尽的应对方案来!粮草、军械、援兵,朕要知道,我大明能拿出什么,该怎么打!退朝!”
说罢,嘉靖皇帝拂袖而起,在众人“恭送陛下”的山呼声中,径直走向后殿,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和满朝心思各异的大臣。
宁王朱宸濠站在原地,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憋屈至极。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大戏,主角还没登场,就被一个来自草原的“报幕员”给搅黄了。
他抬起头,望向林远山离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阴鸷。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朱衡,林远山……还有那个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他发誓,今日之辱,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而此刻,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兵部衙门内,悄然酝酿。三个时辰,嘉靖皇帝只给了三个时辰。这对于庞大而臃肿的朝廷机器而言,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远山回到兵部衙门时,整个衙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主事、郎中、员外郎们如同没头的苍蝇,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地图间来回奔走,争吵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户部那帮铁公鸡,说国库空虚,一两银子都得掰成八瓣花!”
“山西的卫所早就烂透了,名册上有五万人,能拉出五千能打的都算祖上积德!”
“武库里的火炮,十门里有三门是哑的,还有两门打一炮自己先炸了膛,怎么运到前线去?”
林远山听着这些汇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知道,皇帝的命令看似是给几个部院,但真正的压力,全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肩上。拿不出方案,他就是第一个被问罪的人。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名年轻的文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卷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册子,轻轻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尚书大人,您要的东西。”
那文吏的声音清冷如泉水,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远山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清丽绝俗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庞。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沉静如水,正是他顶着所有压力,破格录用的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柳凝霜。
林远山打开那卷册子,瞳孔骤然一缩。
册子的封面上,用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小楷写着五个大字——
《九边防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