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朱衡。
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下巴上也冒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他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看得累了,正闭目养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这一刻的他,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与锐利,反而显得有些……温和。
柳凝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记得那场宴会,记得那支致命的弩箭,记得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然后,她好像扑了过去。
她为什么要扑过去?
她不是应该躲起来,或者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他死了,她对宁王的任务,就完成了。她就可以回到江南,回到那个熟悉又让她感到窒息的牢笼里。
可是,她没有。
记忆的最后,是利箭入体的剧痛,和他那张写满了震惊与错愕的脸。
自己……还活着?
她动了动手指,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肩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醒了?”
朱衡睁开了眼睛,声音略带沙哑。
柳凝霜的身体一僵,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一丝绝望。
他知道了。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审问?拷打?还是……一杯毒酒?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然而,朱衡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用一根细细的麦管,递到她的唇边。
“三天没进水了,先润润嗓子。”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对一个普通病人说话。
柳凝霜迟疑了一下,还是就着麦管,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甘甜的温水滑入喉咙,让她那快要冒烟的嗓子舒服了许多。
“感觉怎么样?”朱衡问。
“……死不了。”柳凝霜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那就好。”朱衡点了点头,收回水杯,“军医说,你这条命,是阎王爷不肯收,硬给退回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凝霜,你救了本王一命。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本王的。”
柳凝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要……将她囚禁起来,当做人质,来要挟宁王吗?
“你不必如此紧张。”朱衡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王的意思是,这条命,本王替你扛了。无论你过去是谁的人,做过什么事,从你挡箭的那一刻起,一笔勾销。”
柳凝霜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一笔勾销?
他……不追究了?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因为本王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朱衡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那片已经初具规模的工坊区,和远处高炉冒出的滚滚浓烟。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本王要做的事,前无古人。这条路上,需要很多有才干的人。而你,是本王见过的,最有才干的女人。”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
“本王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继续为你背后那个人,去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还是……跟着本王,去做一番能真正改变世界的大事业。”
他的话,像一颗巨石,投入柳凝霜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改变世界?
一个偏居一隅的藩王,一个靠贩卖军火起家的军阀,竟然说要改变世界?
这何其狂妄!
何其……令人心动。
她想起了这段时间,亲眼所见的种种奇迹。那威力无穷的燧发枪,那日夜不熄的高炉,那源源不断产出的雪花盐,还有那些被赋予了尊严和希望的工匠与农人……
这一切,都与她过去所接触的权谋、争斗,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创造的力量。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必急着回答。”朱衡打断了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等你伤好了,本王会让你看到,你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对了,”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给宁王府的‘谢礼’,昨天已经上路了。估计十天后,就能到南昌。”
说完,他推门而出,将满室的震惊,留给了床上的柳凝霜。
柳凝霜的眼睛,瞬间睁大。
谢礼?给宁王府的谢礼?
她冰雪聪明,几乎是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主谋是宁王,但他没有声张,反而送去了“谢礼”。
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蔑视!
他根本没把宁王放在眼里!
柳凝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紧接着,又有一股莫名的燥热,涌遍全身。
恐惧,羞愧,震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兴奋。
她看着门口的方向,那个男人的背影,仿佛已经与窗外那片代表着新生与力量的工业区,重叠在了一起。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所效忠的,所追求的,在这样的力量与格局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可笑。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是时候……做一个新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