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衡思索着这位神秘对手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都察院内,气氛凝重如铁。
十几名监察御史,正围坐一堂,个个面沉似水。为首的,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恪。此人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是朝中有名的“铁面御史”,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着称。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的正是卢秉坤从宣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份“泣血陈情书”。
“诸位都看过了吧?”陈恪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宣府总兵卢秉坤,泣血陈情。代王朱衡,名为皇室宗亲,实为国之巨蠹!他先是擅开铁矿,私铸兵器,以利诱边军,形同谋逆。后又巧言令色,蛊惑朝廷,行此‘以粮资敌’之策,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置边关将士性命于不顾!此等行径,与叛国何异?”
“陈大人所言极是!”一名年轻御史激愤地站了起来,“我大明立国百年,何曾有过用军粮去换取和平的先例?这哪里是和平,这分明是屈辱!瓦剌人今日得了我十万石军粮,明日便能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届时,他们兵强马壮,吃的正是我大明的粮食,杀的正是我大明的子民!代王此举,是饮鸩止渴,祸国殃民!”
“不错!于少保(于谦曾任兵部左侍郎,加少保衔)也是一时糊涂,竟会采纳此等荒谬之策!我等身为言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坐视此等祸事发生而不管不问?”
“必须弹劾!不但要弹劾代王朱衡,连兵部也要一并问责!”
群情激奋,唾沫横飞。在这些以“气节”和“道义”为毕生追求的言官眼中,朱衡的行为,已经触碰了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底线。他们或许不懂边境的实际情况,或许不明白瓦剌和鞑靼之间的复杂关系,但他们懂《春秋》,懂“夷夏之辨”。在他们看来,对“蛮夷”的任何一点退让,都是对国家的背叛。
陈恪冷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gis的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缓缓抬起手,压下了众人的声音。
“诸位的忠义之心,老夫深感佩服。”他沉声道,“但是,此事干系重大,牵扯到皇室藩王,又涉及兵部尚书。我等若要上奏,就必须同心同德,形成合力,方能声震朝野,令陛下无法忽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明日早朝,老夫将为首,联名上奏,弹劾代王朱衡‘私开矿山,擅结边军,资敌叛国’三大罪状!请圣上彻查严办,以正国法,以安边境!诸位,可愿与老夫一同署名?”
“我等愿追随陈大人!”
“为国除害,万死不辞!”
十几名御史齐刷刷地站起,拱手行礼,声若洪钟。
而在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府邸深处,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品着香茗。他听着手下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陈恪这把刀,果然够硬,也够蠢。”他喃喃自语。
此人,正是宁王朱权一脉的后人,当代宁王。同为太祖血脉,代王一系偏居北地,人丁单薄,而他宁王一系,却根深叶茂,在朝中颇有势力。他一直将同样有野心的朱衡视为心腹大患。
“告诉山西巡抚孙文岳,”宁王放下茶杯,眼中寒光一闪,“就说朝中风向已变,代王朱衡倒台在即。他若想自保,或是……分一杯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让他找个由头,立刻查封大同府的所有矿场。记住,要快,要狠,莫给朱衡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是,王爷。”黑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宁王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自得地笑了。
朱衡,你不是能耐吗?又是开矿,又是练兵,又是搅动草原风云。可你终究只是个远在边疆的藩王。在这京城,在这权力的中心,我要你死,你便活不成。
一张由朝堂言官、地方大员和宗室亲王共同编织的大网,正无声无息地,朝着大同府的朱衡,当头罩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