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西山矿场的矿主张承德,一个脑满肠肥的半大老头,被“请”到了代王府的书房。他一路上都在琢磨代王爷那句“草原生意”是什么意思,心里七上八下,既有些贪婪的期待,又有些做贼心虚的恐惧。
一进书房,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朱衡,张承德连忙挤出谄媚的笑容,跪地请安:“草民张承德,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员外,平身吧。”朱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赐座。”
张承德战战兢兢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边。他抬眼偷瞄了一下朱衡,只见这位年轻的王爷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似乎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张承德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肥硕的脸颊,一滴滴地滑落。他不知道这位代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的呵斥更加折磨人。
终于,朱衡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让张承德的心猛地一颤。
“张员外,”朱衡缓缓开口,“本王听说,你在宣府地面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
“王爷说笑了,草民不过是靠着祖上一点薄产,混口饭吃罢了。”张承德连忙摆手,冷汗冒得更凶了。
“是吗?”朱衡笑了笑,那笑容却让张承德感觉后背发凉,“本王还听说,张员外的生意,做得很大,都做到草原上去了。”
“轰”的一声,张承德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重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王爷明鉴!草民冤枉啊!草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草原人做生意啊!这是通敌的大罪,要诛九族的啊!”
“哦?是吗?”朱衡拿起桌上那张写满数据的纸,轻轻吹了吹,“那你来给本王解释解释,你西山矿场每年出产的上等磁铁矿,至少有三千石,为何卖给本王府的,不足三百石?剩下的两千七百石,去了哪里?”
张承德面如死灰,他没想到王府的账房竟然能把账算得这么清楚。但他仍抱着一丝侥幸,磕头如捣蒜:“王爷,冤枉啊!矿上……矿上今年收成不好,多的是劣质的赤铁矿,实在挖不出那么多上好的磁铁矿啊!”
“收成不好?”朱衡冷笑一声,将那张纸扔到了张承德的面前,“那你再跟本王解释解释,为何在宣府南市的黑市上,有人打着你的旗号,高价兜售上等的磁铁矿原石?而且,价格比卖给本王的,足足高了三成!”
张承德看着那张纸上罗列的条条框框,那些数字就像一柄柄尖刀,刺得他眼花缭乱,心胆俱裂。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伪装,都已经被这位年轻的王爷撕得粉碎。
“本王再问你,”朱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三个月前,晋商‘大盛魁’的一支商队,从你的矿场秘密运走了一百车‘上等石料’,出关之后,直奔瓦剌人的营地。张员外,你是不是也想跟本王说,那一百车,是你家后院的假山石啊?!”
“哇”的一声,张承德再也撑不住了,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一股骚臭味从他身下传来,竟是吓得失禁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不是草民要这么做的!是……是宣府镇的都指挥佥事,孙百川!是他逼我的!他说他是奉了京里大人物的命,要给代王爷您找点麻烦!那些矿石,都是他派人运走的,所得的银子,我也只分到了一成啊!王爷,我只是个小角色,求王爷开恩,饶草民一条狗命吧!”
孙百川!
朱衡眼中寒光一闪。原来是他。宣府镇的二号人物,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难怪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联合所有矿主,给自己下绊子。
“把你知道的,关于孙百川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若有半句虚言……”朱衡的声音变得森然,“本王不介意,让你西山矿场,换个主人。”
“是!是!草民全写!草民什么都说!”张承德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被人拖到了桌案前。
看着张承德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旁的方应物和福伯,心中对朱衡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凭借几本账册,就将一个盘根错节的阴谋撕开了一道口子,还挖出了幕后主使。这位王爷的手段,实在是深不可测。
朱衡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孙百川这条大鱼既然浮出了水面,那他背后的“京里大人物”,也就不远了。
而现在,他不仅解决了铁料的燃眉之急,还意外地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情报——晋商“大盛魁”,竟然在和瓦剌人做生意。
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