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肮脏的石地上,凌乱的黑发如同枯萎的水草般散开,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的身体瘦弱得可怜,肋骨清晰可见,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结痂的伤口和…某些令人不忍直视的污秽痕迹。
妮诺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上前,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探向了女子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脖颈动脉处…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冰冷和死寂。
没有任何搏动的迹象。
妮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沉默地收回了手。
碧蓝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沉重的痛楚与无力回天的遗憾。
(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缓缓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拨开了女子脸上那被汗水和污垢黏连在一起的凌乱发丝…
露出了一张虽然沾满污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秀轮廓的年轻脸庞。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蝴蝶,无声地垂落。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仿佛在临死前…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不甘…
妮诺静静地凝视着这张失去了生机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地牢中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只有拉帝欧斯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的轻微爆响。
过了好一会儿——
妮诺才极其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用自己虽然沾染了血污、却依旧尽可能保持干净的衣袖内侧,温柔地、仔细地…擦拭着女子脸上那些明显的污痕…
然后,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下,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覆盖在了女子那依旧圆睁着、仿佛死不瞑目的双眼之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低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说完,她手腕极其轻柔地向下一拂…
合上了,女子那双再也无法看到光明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她沉默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干净些的白色旅行斗篷,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将女子那冰冷而赤裸的身体仔细地、妥帖地包裹了起来。
然后,她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尽可能地让她以一种看起来更安详、更舒适的姿势…靠放在了身后那冰冷粗糙的墙角边。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被斗篷包裹、仿佛只是陷入沉睡的安详脸庞…
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延伸向更深、更黑暗处的牢房甬道!那双碧蓝的眼眸中,所有的悲伤和脆弱瞬间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更加冰冷的决意!
“走。”她对拉帝欧斯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却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嗯!”拉帝欧斯用力点头,毫不犹豫地继续在前方带路。
…
接下来的路程,仿佛是一场在噩梦深渊中的穿行。
每打开一扇牢门,看到的景象都足以让最坚强的人精神崩溃!
有的牢房里,尸体早已冰冷僵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他们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势倒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有的牢房里,关着奄奄一息、浑身遍布可怕伤口、甚至四肢都以诡异角度扭曲折断的囚犯!他们眼神空洞,如同破碎的玩偶,只有在看到光亮和陌生人时,眼中才会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茫然和或许是本能的恐惧…
还有的牢房里,挤满了更多如同拉帝欧斯他们一样、虽然身体相对完好、但精神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摧垮的妇女和儿童!他们如同受惊的鹌鹑般挤在一起,用那种麻木、呆滞、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冲击着妮诺的每一根神经!
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嘴唇…死死地抿成一条直线,握着“蜕锋”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没有移开目光!
她强迫自己看清楚,记住这每一份由人类施加给同类的残酷和罪恶!
“救…救命…”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哀求、哭泣声…如同最锋利的针,不断地刺穿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治愈术!”
妮诺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将掌心…轻轻地…按在一名腹部有一个巨大开放性伤口、肠子都快流出来的中年男子的额头上!
嗡——!
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瞬间从她的掌心绽放开来!如同温暖的春水般,流淌进男子那濒临枯竭的身体!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止血、愈合、长出粉嫩的新肉!男子那原本灰败死寂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向妮诺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重获新生的茫然!
“下一个!”妮诺没有丝毫停顿!立刻转向下一个伤员!
绿色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地在这阴暗的地牢中亮起!
她不知疲倦地穿梭在一个个牢房之间,尽可能地救治着每一个,还有一口气的幸存者。
骨折…接上、伤口愈合、内出血止住。
瘟疫…驱散!
她的动作快速而精准!她的神情专注而坚定!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然而——
随着救治的人数越来越多,她体内那原本就因连续战斗而消耗巨大的魔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飞速枯竭!
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粗重,脸色也从苍白逐渐转向一种不健康的…透明感。
(…不够…魔力…快不够了…)
当她再次将手按在一个双腿自膝盖以下完全被砸碎、失血过多已然休克的少年身上时——
掌心的绿色光芒…骤然变得极其微弱,闪烁了几下几乎就要熄灭……
(…不行!他的腿…必须重塑,否则就算活下来也……)
妮诺的牙关死死咬紧!
(…没办法了…!)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一咬牙!
轰——!!!
下一瞬!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蓬勃生命气息的…金红色能量(魔斗气),强行从她体内那近乎干涸的魔力回路深处…压榨般地被抽取、引导出来,顺着她的手臂…悍然注入了少年的体内!
滋啦——!!!
少年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口中甚至喷出了一小口黑血!
但奇迹般地——
他那原本血肉模糊、骨骼尽碎的膝盖以下部分…竟然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作响声中,开始极其缓慢地重新生长、塑形!
新的骨骼…延伸!
新的血管…编织!
新的肌肉…覆盖!
新的皮肤…包裹!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少年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
但他的双腿正在重生!
然而——
代价是巨大的!
妮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本源,正在随着魔斗气的疯狂输出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
她那一头原本耀眼如阳光般的熔金色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地、大片大片地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为了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之色!
一丝…两丝…一缕…一片…
如同被寒冬的霜雪…骤然覆盖!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嘴唇…彻底失去了血色,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片模糊的黑影!
(…还不够!还有很多人…!)
她强行支撑着,压榨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继续…救治着下一个、再下一个…伤员。
自然魔力与金红色的魔斗气交替着、甚至有时混合着从她掌心涌出!
断肢重生、内脏修复、剧毒净化…
她几乎是以一种“等价交换”的方式,用自己的生命去填补、置换着这些受难者们所承受的伤害和残缺!
当地牢中最后一个还有生命迹象的伤员终于在她的手下稳定了伤势、呼吸变得平稳之后——
妮诺·格雷拉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
“呃…”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的闷哼!
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和虚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向后倒去。
“小姐!!”一直跟在她身边、帮忙搀扶伤员的拉帝欧斯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险些栽倒在地的身体。
入手处是一片冰冷和令人心惊的…轻盈!仿佛…生命的重量正在从这具身体里飞速流失!
“小姐!您怎么样?!”拉帝欧斯焦急地喊道,看着妮诺那几乎完全变为灰白、失去了所有光泽的长发,以及那张苍白透明得如同白纸般的脸,他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崇敬与心痛!
妮诺靠在他的手臂上,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眼前的黑暗才缓缓褪去。
她极其虚弱地…摇了摇头。
“没…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扶我起来…”
在拉帝欧斯的搀扶下,她艰难地…重新站稳。
她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虽然大多依旧带着恐惧和茫然、但至少…都活了下来、伤势也得到了稳定控制的幸存者们…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向上牵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疲惫到极点的…笑容……
(做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虚弱感。
她转过身,对着那些逐渐开始反应过来、眼神中重新燃起微弱希望之火的人们,用尽最后的气力清晰地说道:
“跟着我,离开这里到地面上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说完,她挣脱了拉帝欧斯的搀扶,拄着手中的“蜕锋”长剑如同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朝着来时的阶梯方向走去!
“蜕锋”长剑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以及剑柄末端那个独角仙印记中隐隐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如同溪流般的温暖生命能量(正在极其缓慢地反哺她),支撑着她没有立刻倒下。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幸存的人们,相互搀扶着,默默地、安静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没有人说话,只有杂乱的、拖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阴森的地牢中回荡。
这条通往地面的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
微弱的天光从阶梯的尽头逐渐渗透下来…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取代了地牢中那令人作呕的腐臭…
当妮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重新回到地面之上时——
呼——!!!
一阵清新而凛冽的晨风迎面吹来!拂动了她那已然灰白的长发!
遥远的天际线处…厚重漆黑的云层正在缓缓散开,一缕、两缕。最终越来越多的金色的、温暖的曙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黑暗!肆无忌惮地洒满了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绝望的土地!
黎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在了妮诺·格雷拉特那张苍白透明、写满了极致疲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释然的脸庞之上…
她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温暖的光芒,驱散她周身的寒意与黑暗…
强烈的、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
她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但…
她的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
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无比真实、无比灿烂的…笑容。
(天亮了…)
她拄着剑…静静地…站立在这黎明到来的光辉之中。
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幸存者,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地牢,沐浴在了这他们一度以为再也无法看到的…
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