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被初升的朝阳彻底驱散。车队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继续前行。
车轮碾过铺设整齐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空气中也弥漫着不同的气息——不再是泥土的腥气和绝望的阴霾,而是混合着青草、远处炊烟、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和属于繁华都市的喧嚣前奏。
妮诺坐在马车靠窗的位置。碧蓝的眼眸平静地望向窗外。官道两侧的景色早已不再是荒芜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取而代之的,是连绵成片的、精心打理的农田,如同绿色的棋盘铺展在大地上。
更远处,开始出现零星的、样式统一的农舍和小型村落。路上的行人也明显增多。推着独轮车的农夫,赶着牲畜的牧人,骑着驮马的旅人,甚至偶尔能看到装饰着家族徽记的、相对华丽的私人马车匆匆驶过。一切都透露出一种秩序井然与富庶安稳的气息。
随着车队不断前行,官道变得更加宽阔平整。路旁开始出现高大的行道树和整齐的石砌路标。空气中那股属于城市的喧嚣感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在正午的阳光最盛之时,车队绕过一座低矮的山丘。
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城市,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之上的黄金巨兽,静静地矗立在辽阔平原的尽头。
高耸入云的灰白色巨石城墙,如同连绵不绝的山脉,环绕着整个城市。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塔楼。塔楼顶端飘扬着阿斯拉王国金狮鹫的巨大旗帜,在阳光下猎猎作响。
城墙之内,鳞次栉比的各式建筑如同密集的森林。尖顶的教堂,圆顶的神殿,方正的民居,华丽的府邸,高耸的钟楼,错落有致,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城市的最中心,一座极其宏伟壮丽、通体由白色大理石和金色琉璃瓦构筑而成的巨大宫殿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镶嵌在城市王冠上的最璀璨的明珠。那就是阿斯拉王国的心脏,亚尔斯王宫。
亚尔斯。阿斯拉王都。真正的繁华之都,权力中心。与菲托亚的废墟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马车内,费兰·兰斯洛特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扑到车窗上。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纯粹的惊叹。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华丽、如此充满生机的城市。
“哇——”费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他指着远处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王宫金顶,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向往:“姐姐!你看!好高!好亮!像金子做的!还有那些卫兵!他们的铠甲!好亮!好威风啊!”
他指的是城门口方向。那里,两队身穿锃亮银白色全身板甲、头盔上装饰着金色狮鹫羽翎、手持锋利长剑的卫兵,如同雕塑般挺立在巨大的拱形城门两侧。阳光照射在打磨得如同镜面般的铠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威严。与菲托亚营地那些穿着破旧皮甲、手持木棍的卫兵简直是天壤之别。
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些华丽的铠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费兰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哎哟!”费兰捂着额头,琥珀色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委屈巴巴地看向妮诺,“姐姐…疼…”
“收声。”妮诺声音平淡无波,“坐好。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碧蓝的眼眸深处却极其轻微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光芒,仿佛在捉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弟。
费兰瘪了瘪嘴,揉着发红的额头,乖乖地坐回座位。但琥珀色的大眼睛依旧忍不住偷偷瞟向窗外,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基列奴·泰德路迪亚坐在对面,熔金般的左眼扫过费兰委屈的小脸,又扫过妮诺那平静无波的侧脸。面具下紧抿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沉默。
车队缓缓驶近那巨大的城门。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城墙的巍峨与压迫感。巨石垒砌的墙体高达数十米,表面布满了风霜侵蚀的痕迹和刀劈斧凿的古老伤痕,无声诉说着历史的厚重。巨大的拱形城门敞开着,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门洞深邃幽暗,如同巨兽的咽喉。
城门口,一名身穿银白色板甲、头盔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卫兵队长上前一步,动作标准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嗡鸣:“请出示通行证件和身份证明!”
阿尔冯斯早已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他快步上前,脸上堆起公式化的、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双手恭敬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盖着伯雷亚斯家族狼头徽记的羊皮纸卷宗和几份身份证明文件。
“尊敬的卫兵大人,”阿尔冯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我们是菲托亚伯雷亚斯家族的代表。应第一王子殿下之邀,前来参加明日的‘新月舞会’。这是我们的通行证件和身份证明。”
卫兵队长接过卷宗,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和印章。当他看到“伯雷亚斯家族”几个字时,头盔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极其明显地收缩了一下,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面甲的缝隙,死死地扫过阿尔冯斯布满皱纹的脸,扫过后面马车车窗内绍罗斯·伯雷亚斯那布满风霜却依旧锐利的面容,扫过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那双平静无波的碧蓝眼眸。
菲托亚…伯雷亚斯家族…竟然还有人活着?而且应王子之邀前来参加舞会?这简直难以置信!
卫兵队长握着卷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作为王都卫兵,他深知有些事不该多问。他仔细核对完证件和身份证明,确认无误后,再次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证件无误!欢迎来到亚尔斯!伯雷亚斯家族的诸位大人!请入城!”他侧身让开道路,挥手示意手下卫兵放行。
车队缓缓驶入深邃的门洞。光线瞬间昏暗下来。车轮碾过门洞内光滑的石板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两侧墙壁上插着的火把跳跃着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墙壁上古老的石刻纹路。
穿过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真正的阿斯拉王都亚尔斯,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巨大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宽阔得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行的中央大道,由切割平整的巨大青石板铺就,光洁如镜。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各式建筑,风格各异,色彩斑斓。
有古朴厚重的石砌民居,有雕梁画栋的华丽商铺,有尖顶高耸的教堂神殿,有装饰着精美浮雕和家族徽记的贵族府邸。
店铺门口悬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和旗帜。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甜香、烤肉的焦香、水果的清香、香料的浓郁,还有马匹的膻味、人群的汗味,混合成一股属于大都市的独特气息。
街道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们如同彩色的溪流,在街道上川流不息。
穿着粗布短衫的工匠,裹着长袍的学者,披着斗篷的旅人,穿着华丽丝绸长裙的贵妇,骑着高头大马、铠甲锃亮的骑士,推着独轮车叫卖的小贩,还有穿着统一制服、步伐整齐的巡逻卫兵,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喧嚣的城市交响曲。
费兰·兰斯洛特琥珀色的大眼睛再次瞪得滚圆,小嘴微张,如同第一次进入糖果店的孩子。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一切。
那巨大的喷泉,那精美的雕塑,那橱窗里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那香气四溢的面包店,一切都让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窗外的繁华景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眼底深处那层冰封的锐利也悄然融化了些许,倒映着这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马车沿着中央大道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光洁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尔冯斯指挥着车队,在一处相对宽阔、靠近一家大型旅店(招牌上写着“金狮鹫旅店”)的街角停了下来。
“妮诺大人,”阿尔冯斯走到马车旁,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郑重,“王宫就在前方不远。但在觐见王子殿下之前,您是否需要更换一下行装?”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妮诺身上那件沾着旅途风尘、磨损严重的深棕色粗布外衣,再扫过街道上那些穿着华丽丝绸长裙、披着精致刺绣斗篷、如同孔雀般招摇过市的贵族小姐们。
妮诺碧蓝的眼眸顺着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扫过街边橱窗里倒映出的、自己风尘仆仆的身影。与周围这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环境确实格格不入,如同一只误入天鹅群的灰麻雀。
她微微蹙了下眉,碧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抗拒。她不喜欢这种刻意的装扮,更不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然而理智告诉她,阿尔冯斯是对的。这里是王都,是贵族云集之地。她代表的是菲托亚伯雷亚斯家族,哪怕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象征,也必须维护最起码的体面。否则只会徒增笑柄,甚至影响绍罗斯大人的计划。
她沉默片刻,碧蓝的眼眸平静地看向阿尔冯斯,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
阿尔冯斯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用粗布缝制的钱袋,双手恭敬地递到妮诺面前。
“妮诺大人,这是一点活动经费。”阿尔冯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二十枚银币。应该足够您挑选一件得体的礼服了。”
二十枚银币!在菲托亚废墟营地,这几乎是一笔巨款!足够整个营地支撑好几天的口粮!然而在这王都亚尔斯,恐怕只够买一件像样点的裙子!这物价膨胀率比前世比特币还离谱。
妮诺碧蓝的眼眸扫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了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如同压在心头的石头。
“费兰。跟我走。”妮诺声音依旧平淡。她推开车门,利落地翻身下车,动作带着佣兵特有的干练。费兰也连忙跟着跳下车,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基列奴大人,麻烦您照看一下费兰少爷。”阿尔冯斯转向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基列奴。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缓缓睁开,锐利的目光扫过费兰兴奋的小脸。面具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哼声,算是应允。
裁缝店的交锋:丝绸、银币与少女的妥协
妮诺牵着费兰的小手,深棕色的身影融入王都亚尔斯喧嚣的人流之中,瞬间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的行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尤其是那些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贵族小姐们,她们如同骄傲的孔雀,目光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扫过妮诺身上那件破旧的外衣,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费兰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妮诺的手,小小的身体微微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