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像一根燃烧的火把插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狼狈的金发少女又一次在基列奴面前挥动那根可笑的树枝,动作笨拙缓慢,像慢了一百倍的回放。
妮诺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她那绷带下的伤处,身体的细微颤抖从未停止。
可她的眼神……艾莉丝瞳孔缩紧。那目光死死钉在空中的某一点上,里面全是燃烧的倔强,仿佛除了手里那根破木棍,整个世界的噪音都不复存在。
更让她心头火焰狂烧的是基列奴。剑王站在那里,沉默得如同一座守护山脉,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那个外来闯入者的“形”上。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最大的肯定!凭什么?明明是她艾莉丝在流汗流血!明明她才是那个日日在剑下挑战极限的人!
“我走了!”艾莉丝猛地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猛地转身,火红的马尾辫如同鞭子般狠狠甩过空气。
她不再看任何人,像一头发狂的小野兽,赤着的脚丫用力跺着铺着光滑鹅卵石的小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片精心修剪的幽静角落,把浓稠的怨气重重踩在每一步脚下,消失在高耸树篱的拐角之后。
然而第二天清晨,妮诺发现医务室门口多了一只藤编小篮。
里面是一瓶用风干的火蜥蜴尾鳞磨成的止痛粉——艾莉丝自己偷偷买的。
篮底压了张皱巴巴的纸条,字迹像打架:
“本小姐多的!不是特地给你!……一次一勺,敢浪费就宰了你。”
寂静再次包裹了这片小小的橡树空地。妮诺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连呼吸的频率都保持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稳。她刺出、收回,机械地重复。汗水滴落在树下湿润的泥土上,留下深暗的痕迹。
花园另一端的喧哗也从未停止。木剑击打木桩的沉闷撞击声“砰砰砰”如同急促的战鼓,偶尔夹杂着艾莉丝短促而狂躁的怒喝,如同被困幼狮的咆哮,冲击着回廊下的空气。她似乎把所有的憋闷都灌注在了每一次凶狠的劈砍之中。
有时候,那练习的路径会不期然地靠近基列奴和妮诺所在的角落。妮诺的目光在那时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她能看到艾莉丝每一次充满蛮力的挥砍,看到那爆裂的攻击毫无章法地倾泻出去,然后被陪练侍从们小心翼翼地卸力引导开。
力量刚猛无匹,节奏却被拖拽得七零八落,如同猛兽陷入泥淖。艾莉丝的脸蛋因为狂怒和力量爆发而涨得通红,汗湿的火红头发黏在额角和颈后,她紧咬着下唇,眼中全是拼命想驾驭这份蛮力的焦虑与挫败。
当基列奴低沉的指导“形,在”响起时,妮诺会瞬间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那根树枝的轨迹。但在那短暂的瞬间,艾莉丝狂躁的练习场面会在她心底留下一丝奇异的涟漪:力量,毫无目的奔涌;技巧,则如同无根浮萍……基列奴的“形在”两个字,如同沉重铅锤,投入这混乱的能量海洋深处。妮诺隐隐感觉到某种连接,某个关键点,如同雾后微弱光点,却暂时无法看真切。
这种带着探究的距离感维持了数日。直到一个闷热的午后,妮诺艰难结束了橡树下的练习,拖着被汗水湿透的身体返回医务室的途中,在靠近后侧回廊的拱门阴影里,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低吼。是艾莉丝。
妮诺停下脚步,借着回廊石柱的阴影凝神望去。
训练用的石质小广场中央,艾莉丝手中的木剑已断成两截,显然是被她狂暴的力量所摧毁。她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汗珠如小河般从通红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深色斑点。周围几个年长的侍从剑士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维持包围圈,却无人再靠近这头正在喘息却更显危险的幼狮。
“废物!”艾莉丝猛地将手中剩下的半截断剑狠狠砸在石板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阴影边缘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基列奴!你是我的老师!为什么只教我这么慢的东西?为什么不让教我怎么用‘重断闪’劈开石头?!”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解和无处发泄的巨大委屈,那双赤红的眼睛直视着剑王,里面燃烧着不息的火焰和固执的控诉。“那个金头发的家伙那样慢得像乌龟爬的剑有什么用啊!我要学真的!可以打碎一切的!”
阴影里的基列奴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瞳落在艾莉丝断掉的木剑和那倔强不屈的脸上。
“刀。”基列奴终于开口,声音如古井深潭,“给我。”
旁边一位侍从急忙将自己的训练用木刀双手奉上。
基列奴并未握实刀柄,只是伸出手指,极其随意、甚至有些懒散地在刀身中间,自上而下地轻轻一拂——动作快得如同幻觉,没有任何蓄力,只有指尖拂过木纹的轻触。
“咔嚓!”一声脆响,不是断裂,而是……崩解!那把坚固的硬木训练刀,以她手指抹过的那条无形界线为中心,瞬间无声地碎裂、坍塌!如同松散的沙塔被风吹散,从内部彻底瓦解!细碎的木块、木屑在她脚边散落开来,几乎没有溅起任何尘土。
艾莉丝瞳孔骤缩,脸上狂野的怒火瞬间被一片空白取代,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基列奴弯腰,枯瘦而稳定的手指捻起地上一块小小的、崩裂出来的硬木碎屑。她将其递向艾莉丝僵硬的手指。
“碎它。”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常识。
艾莉丝下意识接过那仅有指节大小的碎块,用尽全力狠狠一捏!她的手指关节都因发力而泛白,脸颊再次涨红!
细小的木块在她掌心纹丝不动。
艾莉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块不起眼的碎片,又猛地抬眼看向基列奴脚边那堆松散的“遗骸”,眼中燃烧的火焰剧烈地闪烁起来,困惑、震惊与某种模糊的感悟在激烈交战。她所有的愤怒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空、冻结。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出现了并非愤怒的茫然沉思。那足以轻易震断整把木剑的蛮力,在这块随手可得的碎片面前,竟像遇上了绝对坚不可摧的壁垒。
“你的力量……”基列奴低沉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沉沉落下,像最后一块砾石投入水面,“散得像沙。”
深夜,万籁俱寂。伯雷亚斯公爵府邸宏伟的建筑群沉入深沉的睡眠,只有远处卫兵沉重铁靴踏过古老石道的回音偶尔传来。妮诺·格雷拉特躺在病榻上,盯着天花板上在窗棂分割下投射的晦暗月光。左腿深处如同困兽般反复挣扎的抽痛又一次涌起,这一次格外猛烈,伴随着持续的麻痹感沿着小腿往上爬升。那是维尔玛警告过可能发生的神经压迫症状——魔法强行催生的组织还在缓慢生长磨合。
她翻身坐起,动作缓慢如同古旧的机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医务室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她掀开薄毯,试探性地将脚落在地上,冰凉的触感刺入神经,那股令人不安的麻痹感并未消散。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哪怕只是短暂的移动。她扶着床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去。
深夜寂静的回廊像是由巨大石兽守卫的宫殿腹腔,冰冷、空旷、高耸的石壁吞噬着最轻微的声响。月光从遥远拱窗窄窄的缝隙里漏下,在地上割裂出几道惨白僵直的边界。
妮诺沿着厚重的墙边阴影移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腿沉重得不似她身体的延伸。就在她转过一条回廊拐角,正要走向通往下层休息区楼梯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仿佛细针刺破凝固的寂静。
“你,像……保罗。”
声音低哑、粗粝,带着常年沉默带来的迟钝,却如同滚雷击穿了妮诺疲惫的意识之堤!
她猛地抬眼,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回廊另一侧,一根几乎完全没入黑暗的巨大廊柱阴影下,剑王基列奴·泰德路迪亚正抱着双臂,倚靠着冰冷的岩石墙壁,身影几乎与黑暗同化,只有那双在暗夜中如同淬炼过的琥珀色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点,沉沉地注视着她。如同蹲伏在时光长河礁石上的青铜巨兽。
妮诺的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冰凉。她强行压下后退一步的本能,右拳在身侧死死握紧,指甲刺进掌心,那痛感让她的声音维持住了一丝异常的平稳:“您认识……我父亲?”
基列奴那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在妮诺剧烈收缩又强制平复的瞳孔、紧绷的肩线和悄然握紧的拳头上停了片刻,仿佛在透过她审视另一个人。
“酒鬼。”基列奴吐出这个词,声音依旧沙哑而平板,没有任何情感倾向,却如同重锤敲在妮诺心上,“眼神,一样。”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深处……”那双巨大的手掌笨拙地比划着,像是在努力打捞沉在深海的记忆,“有…光。固执。”
保罗·格雷拉特——那个放荡不羁、被堂弟菲利普视作无能软弱的父亲?在剑王口中,竟是因为眼神?
妮诺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如铁。月光下,她看到基列奴的目光第一次离开她的脸,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静,掠向窗外远方被高墙切割、但依旧能看到轮廓的罗亚城墙巨影。在那里,在妮诺看不见的岁月角落,一个醉醺醺、眼神却固执的剑士,是否也曾以另一种方式震撼过这位沉默女武神?
“矿坑…”基列奴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视线重新落回妮诺身上,如同磐石般沉重,“最后回头的动作,很清晰。”
这描述让妮诺心头猛地一跳——当时残存意志下的孤注一掷!那双铜镜般沉寂的眼中竟真映照出那一瞬间被尘沙、疼痛、麻木掩盖的锐利。“保罗…”基列奴微微摇了一下沉重如岩的头颅,“做不到那么果断。”
风从远处拱窗的缝隙灌入,在森冷的石壁廊道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轻鸣。妮诺倚靠在另一侧冰凉的石墙上,伤腿深处依旧蔓延着令人烦躁的麻痹感,但那剧烈的抽痛似乎被某种更为巨大的冲击压了下去。
她看着阴影中那双沉静得令人心底发寒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这位剑王以最贫瘠的词句在时光碎片中翻检出父亲被世人遗忘的一面——那固执的光,甚至比不上矿坑生死瞬间的果断……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混合着奇异的冰凉包裹了她。
基列奴没有说再见。那高大的身影在廊柱旁的黑影里微微动了一下,如同沉入深潭的巨石,转身,消失在更深邃的回廊黑暗之中,留下死寂无声的冰冷回廊。
妮诺缓缓站直身体,不再倚靠石壁。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向楼下挪动脚步。每一步落下,伤腿依旧拖着麻木的沉重,但一种奇异的决断感在心中悄然弥漫开来。它冰凉、沉重,如同基列奴那双在暗影中凝视她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沉淀在她疲惫灵魂的最深处。
超级融合大章,8千字直接看到爽,快夸作者,为感谢大家的支持,我直接把三章压成一章,直接爆更,接下来是第二章,马上幼年就要结束了,有什么建议的可以留在这个篇章的末尾。